MiTzu - 長夜漫漫 (50)

        下個禮拜一，也就是期末考第一天及舞蹈科期末表演的時間。

        子瑜起了個大早，她因為表演在即精神亢奮所以她昨晚其實沒怎麼睡。把必要的道具塞進包包裡、確認該帶的東西都有帶之後便匆匆吃完早餐就出門了。

        一走上公車她馬上就注意到她的老位子旁坐著她熟悉的身影。

        「早～」Mina朝她揮揮手，笑得燦爛。

        「姐姐早。」子瑜抱著她的包包一屁股坐在Mina身旁，一坐下她就注意到Mina懷裡抱著的一箱紙玫瑰，是她們那天的心血。

        幾乎整個學期都不曾停過「睡前聊天」這個行程的兩人因為太過習慣彼此的步調所以到學校的整段路上兩人沒什麼間斷地閒聊著，舉凡是表演的事、狗狗的事、Jelly社的事或期末考的事全都是她們的話題。

        子瑜喜歡和Mina聊天時那種慢悠悠的感覺，她不需要去追趕或擔心冷場，她只需要保持她原本的步調即可，就算只是聊著無關緊要的瑣事對她來說也樂此不疲。

而Mina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長久以來自詡為「聆聽者」，卻未曾注意到自己比起聆聽更需要「被聆聽」，子瑜這樣優游自在的緩慢步調讓她在表達自己的同時不會有任何壓力，她喜歡這樣的無壓力，也喜歡子瑜的陪伴。

一下車子瑜就自然地接過Mina手中的箱子，原本Mina還想要搶回來，畢竟身為姐姐，沒有讓妹妹幫忙搬東西的道理吧？但子瑜只說了「可是姐姐昨天不是累到聊天途中就睡著了嗎？」讓Mina尷尬地紅了臉，確實，她這個周末除了練習之外還要忙著弄學生會的資料，晚上和子瑜聊天的時候常常直接昏睡過去醒來就已經天亮了。

自知說不過妹妹，Mina假裝賭氣地搶走子瑜掛在手上的袋子，讓子瑜哭笑不得。

抵達學校後兩人一起走進校舍，在分別前子瑜把箱子重新交到Mina手上喚回她的袋子，並約好下午表演時直接到後台碰面。

今天一整天，子瑜的精神相當不錯，就連她自己也覺得意外。

看來比起期中考那種焦慮到胃痛的情況比起來，自己應該是多少習慣了這種程度的壓力吧。

由於整個禮拜都被考試科目排滿的關係，時間過得相當快，等到上午結束時子瑜、志恩及素妍拿著自己的包包匆匆忙忙地趕到禮堂後台，Mina等人也已經換好戲服在那裡等她們了。

Mina等人各自將子瑜她們的戲服交到她們手中，讓她們可以把東西放下後就直接去換裝，也準備好簡單的飯糰供她們充飢。

迅速用過餐後，一行人在後台跟所有的演出者一樣再做最後的排練，前後輩互相叮嚀著過往練習下來需要注意的疏失，在上台前也要跟燈音控確定燈控表和音控表準確無誤。

最後，就是正式上場的時間了。

吃完飯後，Jelly社的成員們拿出子瑜和Mina給她們的節目表期待地走向禮堂。畢竟這是難得能看到一二年級的共演，算是舞蹈科歷年來的大活動了，校方也會特意排開期末考第一天的下午一二節讓其他科的學生們能夠去觀賞表演，也算是讓學生在考試期間放鬆的一個時間。

「Momo是第二組。」Sana一邊吃著Pocky巧克力棒一邊說：「Mina和子瑜是第四組的，是倒數第二組。」

志效看看手錶，表定的開始時間已經快到了，她趕緊催促著成員們快點去禮堂以免她們搶不到好位子。

        她們抵達會場坐定位時布幕正好緩緩落下，負責主持的是金太熙老師，但說是主持也不太一樣，其實也就只是簡單地介紹一下接下來要出場的組別名稱及成員組成。

        第一組是以民族風為概念進行的舞台表演，短短十五分鐘裡，表演者兩兩一組穿著不同民族的服飾進行相對應的民俗舞蹈表演，而在表演中也充分展現當時人們流傳著的神話以及古老傳說，不管是燈光還是音效也配合得恰到好處，讓觀眾在第一組謝幕的時候全都鼓掌叫好。

        第二組就是Momo所屬的西部牛仔組。重節奏的歌曲搭配強勁俐落的舞蹈讓人的注意力不自覺停留在每位表演者身上，不管是為了拚搏生死而拔槍的手勢抑或是以奔跑展現在馬背上騎騁的速度感繃緊了觀眾的神經，但與此同時又有著其他扮演鄉村村民的演出者展現的活力奔放。最後一幕則是在兩位牛仔的拔槍對決中拉下終幕，全場歡聲雷動。

        第三組是「以人體曲線呈現大自然」為出發點進行表演。所有演出者不分男女全身上下都穿著黑色緊身衣。或走或站、或躺或坐，不管是哪個姿勢都以伸展為基底作延伸模仿各種動物或自然元素，舞步裡有相當多太極拳的要素看完第二組後激動的心情也跟著緩了下來，在模仿暴風雨時的肢體呈現也相當特別，作為風的演出者不停地穿梭在作為樹的演出者之中，隨著風雨的音效落下，樹的演出者們全都張牙舞爪地隨著風的穿梭左搖右晃，相當驚心動魄。

        看著前面幾組表演者的演出，原本還在慶幸自己今天精神不錯的子瑜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就連靠在牆上放鬆這件事也讓她感覺到自己背部肌肉的緊繃。

        「還好嗎？」注意到妹妹慢慢變得沉默，Mina輕手輕腳地走到子瑜身旁靠在牆上問。

        「有一點緊張……」沒有看Mina一眼，子瑜只是低垂著頭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腳，手不自覺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像要強迫自己放鬆下來一樣，但越是這樣做就越讓她覺得肩上無形的重量越來越大，最後終於忍不住淺淺地嘆了口氣。

        Mina盯著子瑜的側臉，黑暗中妹妹的臉變得有些模糊，但在她心中卻覺得子瑜的輪廓在她心裡漸漸清晰，她的手猶疑了一下，最後湊過去握住子瑜的手，手心裡傳來子瑜的溫度讓她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上台前就牽著吧。」

        「姐姐……」子瑜把視線落在Mina身上又落到擺在她手背上的手，她緩緩反手握住那隻手，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又將視線拉回Mina身上：「謝謝。」

        明明在昏暗的後台她應該無法明確地辨識子瑜臉上的表情，但她卻覺得自己能清楚地感受到子瑜是用什麼表情回望著她，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而那一下讓她不自覺地收緊牽著子瑜的那隻手。

        「孩子們，要上場囉！」延靜看著外頭已經結束的表演轉過身來用氣音興奮地對組員們說。

        燈光暗下，等著下一組表演者的進場。

        當燈光再次亮起時，布幕已經由負責道具上下場的工作人員協助換上。

        由蠟筆風格的布景襯托，愛麗絲的剪影也打在布幕上，就像當時子瑜她們那組呈現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角色一樣。

        第一個出場的角色是拿著懷錶的兔子。

        素妍頭戴兔子耳朵，長長的棕髮編成三股辮，身穿成套的白襯衫、西裝夾克和裙子頗有英倫少女的姿態卻又不失她特有的活力。只見她一蹦一跳地出現，配合著快板的背景音樂讓她匆忙的神情顯得特別生動，舞步是從廣為流傳的廣場兔子舞改編而成，相當俏皮可愛。

        隨著旋律起落，慌張的兔子一直跑在愛麗絲前面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愛麗絲的存在一樣帶著她掉進兔子洞裡。

        這個環節還加了素妍自己的巧思，她刻意在她們第一個佈景上留了一個足夠一個少女進出的洞，而這個洞並不是一個正圓醒目地擺在佈景上，而是用歪斜的角度讓她看起來就像遠在道路上的黑洞，讓掉進兔子洞這一幕顯得相當有說服力。

        第一幕暗，道具手在全暗的舞台上熟練地撤下擺上第二幕的佈景及道具。

        工作人員前腳剛踏進後台，下一秒舞台的燈就倏地亮起。

        舞台上擺了一張長桌四周圍繞好幾籃高架的點心架，茶具也一應俱全。

        伴隨著噠噠噠地腳步聲音效，愛麗絲的剪影就這樣莽莽撞撞地衝進佈置好的茶會，而這場戲的角色──宥利是演的茶會主人瘋帽子、睡鼠志恩、三月兔Mina──就像算準了時機一樣從後台慢條斯理地走出，與愛麗絲撞個正著。

        宥利帶著一頂黑高帽，身穿燕尾服外套及墨綠色的鬱金香裙，手拿一把白花花的小洋傘看起來高雅得體，但她爆炸般的髮型和一高一低的條紋襪讓這一切優雅的造型都成了瘋狂的反襯。作為茶會客人的睡鼠志恩也不遑多讓，頭頂老鼠耳朵頭飾在蓬亂的頭髮並不醒目但還是能瞧見，扣不齊的襯衫還有脫了半邊的外套掛在她身上，半瞇著的惺忪睡眼讓她看起來反而像個喝醉的老鼠。

        至於扮演三月兔的Mina身穿一襲白色的小洋裝，上頭印著點點的薄荷綠碎花讓觀眾彷彿能聞到春天的芬芳，但她和其他兩位一樣頂著一貫的亂髮出場，兩手的食指還各自搖搖晃晃地掛著茶壺，那隨時都可能把茶壺弄飛出去的模樣讓人看得捏了把冷汗但卻也好好地奠定了三月兔有資格參加這場茶會的形象。

        三個角色同時撞見愛麗絲時都嚇了一跳，但毫不避諱地把愛麗絲剪影拉進茶會裡，原本的背景音樂在愛麗絲入座的下一秒馬上被取代，極為歡騰的樂曲從音箱中迸出，瘋帽子、睡鼠及三月兔以踢踏舞為第二幕的表演開場。

        清脆且節拍性強的舞步配上歡樂的音樂讓觀眾都看得目不暇給，在樂曲進行的期間她們不斷邀請愛麗絲喝茶、吃點心，一來一往之下迎來音樂的最高潮，子瑜、延靜及原本擔任白兔的素妍都穿著白襯衫與黑色長裙從後台魚貫步入舞台中央，這一幕的高潮便是由她們六人表演的雙人舞。

        六人自然流暢地擺出她們排練許多次的姿勢，在觀眾的歡呼聲中六人踩踏著充滿喜悅的音符在舞台上揮灑她們的成果。這一幕由於是立基於瘋狂茶會，她們想要將場景刻意塑造成類似百老匯的歌舞劇模式，一層一層將觀眾的感官及歡樂感受推向最高點。

        直到最後一個像極了歌舞劇最後宏亮高昂的合唱在高潮中戛然而止時，子瑜彷彿聽見觀眾的呼吸聲收束哽在胸口的瞬間，胸中的喜悅早已滿溢，她不自覺綻開笑容，眼神一瞥與一旁的Mina四目相接，兩人望著彼此笑了出來，直到最後一個音落下，觀眾如雷的掌聲在她們為第二幕收尾時仍不絕於耳。

        燈光一暗，子瑜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回後台，脫掉外面穿著的白襯衫和長裙露出她下一幕要進場的笑臉貓戲服，拿起她放在一旁的貓耳朵戴上後她就看見燈控室的工作人員和她打了個手勢，她深吸一口氣，從後台跑向舞台中央像隻發懶的野貓一樣窩著。

        第三幕是愛麗絲遇見笑臉貓的場景。

        燈一亮，觀眾便好奇地盯著早已出現在場上的笑臉貓子瑜。她身穿無袖的塑膠皮草夾克，臂套、短褲與腳套也都是被表現貓毛的塑膠皮草包裹住。

        愛麗絲的剪影也從舞台的另一端出現，緩緩朝她靠近。

        此時的背景音樂明明應該是由三角鐵等打擊樂組成的快板但卻隱隱散發出一種弔詭的氛圍。

        愛麗絲的剪影走到笑臉貓的身旁就停了下來，只見剪影又湊得更近了些似乎想要窺探笑臉貓是否正在睡覺。

        誰知道下一秒，子瑜所扮演的笑臉貓輕盈地往後一跳，拉開了與愛麗絲的距離，而這時屬於笑臉貓的音樂也正式想起。

        一種高雅輕柔卻帶著些許戲謔的快板音樂流瀉在舞台上，子瑜微曲著身子慵懶地站立起來，由於她本身就比愛麗絲的剪影高上不少的關係讓她玩味打量著愛麗絲的氛圍變得更加強烈。

        子瑜的舞步結合不少狐步的元素再加上作為笑臉貓特地呈現的慵懶及詼諧的動作，而為了表現笑臉貓來去自如的特點，她們還做了六個以子瑜為模型的笑臉貓剪影讓它們能出現在布幕上。

        明明應該是帶有優雅且小小性感的表演都在笑臉貓的諧謔特性下與音樂融為一體，讓熟識的人忘卻子瑜原本木訥內向的個性沉浸在笑臉貓的角色魅力裡，就連僅只是躲在布簾後窺看的Mina也被子瑜的身影深深吸引。

        在笑臉貓指引愛麗絲前往紅心女王的所在處時，第四幕的燈暗了下來。

        確定燈光全暗之後，為了不擋住工作人員上下道具的動線，子瑜趕忙按照熟悉的路線跑回後台。

        「辛苦了。」才剛進後台，Mina就拿出準備好的毛巾替子瑜輕輕按掉前額的汗水。

        由於還處在亢奮的階段所以子瑜只是愣愣地任由Mina替她擦汗，如果是平常，她大概又會紅著臉把毛巾接過來自己默默地擦汗吧。

        「表演得還好嗎……？」稍微回過神來的子瑜這下才接過毛巾，壓低音量小聲地問。

        「很棒。」這是Mina的肺腑之言，絕無虛假。她甚至想要馬上告訴子瑜自己剛才是多麼地被她吸引，但紅心女王的音樂一下讓兩人的身體不自覺地都往布簾邊靠過去，絲毫不想錯過扮演紅心女王的延靜的演出。

        愛麗絲遇見紅心女王後節奏感強烈的音樂馬上充斥在整個空間，女王特有的威壓感掃遍全場。

        延靜身穿一襲暗紅色晚禮服，肩上披著只有童話故事的國王才會有的大紅披肩，手拿權杖的自信姿態──儘管只是她們在百圓商店買的道具──讓人有種真正的紅心女王到來的錯覺。

        延靜的舞步結合了維也納華爾滋及爵士拐杖舞的元素，除了保有女王的威嚴之外也讓角色特性在舞步上有更能延伸的空間。

        和剛才的笑臉貓一樣，紅心女王的舞步是圍繞著愛麗絲打轉的，但和笑臉貓的差別就在於，女王多了一分緊迫盯人的壓力，就算是觀眾也能明顯感受到女王對愛麗絲的不待見，連躲在布簾後的子瑜等人也都屏住氣息。

        但這一幕精彩的地方就在愛麗絲與女王的互動。

        在這一個場景中，愛麗絲不在只是被動的剪影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讓舞台上的表演與她擦身而過，這一次她將會與女王共舞，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說服女王讓她回到她的世界。

        要與剪影共舞的難度子瑜她們已經討論了許久，最後在負責操縱剪影的工作人員幫助下得以如願以償──雖然她們還是無法讓愛麗絲有過多的動作或姿勢展現，但配合延靜的舞步是可行的。

        只見紅心女王在移動的過程中愛麗絲也緊跟不放，兩人一進一退、一退一進，延靜改編自恰恰恰基本舞步的環節就在這裡被帶出，讓察覺到細節的觀眾還有老師們忍不住在心裡叫好，在迎向高潮之時，延靜的手從裙側悄悄一撥，裙子裡暗藏著紙玫瑰的小暗釦被推開，隨著舞步延靜的腳下便開滿紅色的玫瑰，令人屏息。

        最後迎向結局的過程雖然與原作有異，但愛麗絲憑著與女王共舞打動了女王讓她能夠平安順利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直到燈光暗下的瞬間，觀眾的掌聲如雷貫耳，一直到金太熙老師作為主持人起身介紹下一組的時候才稍稍平息甚至殘留到下一組上場前的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