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zu - 二律背反 (5)

隔天早上，子瑜頭昏腦脹地從床上爬起。

和煦的陽光在她眼裡格外刺眼，她整夜未眠，只覺手腳腦袋都不像自己的。剛清醒沒多久房門便被敲響，這個時間除了莉潔和茱蒂之外她想不到還有誰會出現。

「請進⋯⋯」

聽見子瑜的指示，莉潔馬上推開房門，手裡拿著她今天要穿的衣服，一如既往是羅賽塔的風格。

「子瑜小姐，請起床準備了，等等的早餐時間國王與王后會與您一同用餐。」莉潔邊說邊把棉被從子瑜手中扯掉，拉扯的慣性把她一把帶起。

「怎麼這麼突然？」

平時的早餐通常都是子瑜自己一個人吃，有時在餐廳、有時在自己房間。

很偶爾，她會在餐廳和南共用早餐，但過去那段時間兩人之間沒什麼交談，至於現在的話⋯⋯她不知道經過昨晚之後兩人的關係會走向好或壞，她甚至沒有一點安慰到南的感覺就這樣昏昏沈沈地躺在床上一整晚。

「您也知道國王和王后的很多決定都是心血來潮而成的，我只能說這又是另一樁吧。」莉潔露出苦笑。

「嗯？茱蒂呢？」

「她去提醒南殿下今早共用早餐的事，等等就過來。」莉潔將羅賽塔的洋裝平整地攤在床鋪上，同時將必要的飾品一一擺在一邊，以便稍後能夠按照順序穿戴上。

一聽見南的名字就讓子瑜的腦袋一陣轟鳴，她半掩著身子按住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就怕莉潔發現她的疲態和不對勁。

莉潔俐落地在短時間內協助她換上那身略顯華麗的洋裝和首飾、上妝、梳頭，在茱蒂回來前子瑜已經以羅賽塔的模樣準備就緒了。

待茱蒂推開房門，莉潔表示一切準備完成，兩人就領著子瑜一同前往餐廳。

一推開餐廳大門，各種香味一時間撲鼻而來。有各種培根的油脂肉香、溫潤的蛋香和帶著甜味的麵包香，子瑜原本疲憊無食慾的感官被一陣一陣刺激，飢餓感油然而生。

「殿下，這邊請。」

莉潔在她身後引導她入座，子瑜才往前一步就發現南早已坐在一旁。她的心一陣狂跳，努力維持表面上的鎮定，拉開南旁邊的椅子優雅地坐下。

尷尬的空氣在兩人之間微妙地飄蕩，子瑜偷覷著南，發現她的眼睛下方也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只是被妝給按淡不少。只見南冷靜地拿起眼前的茶杯輕啜幾口，視線一點也沒有往子瑜的方向移動分毫。

子瑜不知為何自己感到有些失落，她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句：「南殿下，早安。」

一瞬間，南的茶杯碰撞杯墊，那個聲響並不若她平時得乾脆俐落，反而多了些踉蹌的雜音，讓子瑜不自覺整個人把頭轉向她的方向。

南仍舊沒有把臉面向她，只是低著頭小聲說著：「早安，殿下。」

子瑜不知道為何南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她隱隱感覺，雖然感到尷尬，但南並沒有討厭自己，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感到安心。

「兩位昨晚睡得好嗎？」國王一邊命人為公主及公主夫人送上早餐，一邊開心地問道。

「還不錯，謝謝父王關心。」

「我也是，謝謝您的關心。」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給出肯定的回應，讓國王甚是滿意。說話的期間，兩盤豐盛的早餐已經端上子瑜與南的面前，兩塊煎得焦香的厚培根、金黃潤澤的炒蛋及幾個圓滾滾的麵包，各式精心熬煮的果醬以小罐子羅列在兩人面前，從左到右是草莓、橙子、藍莓、杏桃、蘋果。

子瑜之前就觀察到南特別喜歡橙子口味的果醬，雖然兩人共用早餐的時間不多，但只要南用早餐時橙子醬總是唯一一個被用了一半的品項。子瑜下意識把面前的橙子醬和南面前的杏桃醬交換，南看著她的動作表情一滯，才正準備出聲就看見子瑜用銀製抹刀切開自己的圓麵包，挖起一匙杏桃醬塞進麵包裡，最後用抹刀熟練地抹了幾下後就吃了起來。

南默默收回到嘴的話盯著自己的麵包，幾秒後才動手準備自己的那份抹醬麵包。

「兩位殿下，請問今天想喝哪種茶？」推著茶車出來的女僕微微欠身在子瑜和南中間詢問。

「跟平常一樣就好。」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聽見對方的聲音與自己重合的瞬間，兩人愣愣看著對方，直到發現自己盯著對方的時間久了才尷尬地收回視線、端正坐姿。

上茶的時候，國王王后在席間閒話家常，子瑜和南則默默吃著自己的早餐。

用完麵包後，子瑜拿起盤子兩邊的刀叉，才正要切開盤裡的培根及蛋時就聽見一旁傳來南細微的聲音。

「殿下，禮儀。」

子瑜頓了一下，困惑地把視線投向南的方向。

只見南皺起好看的眉望著她⋯⋯的手，吃到一半的麵包被放回盤子裡，似乎在等待子瑜修正自己的動作。

子瑜不明所以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確認自己沒有駝背也沒有把腳擺在不適切的位置，頭頸之間的角度也沒有問題，但就算調整了她所知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讓南因為滿意而鬆開眉頭。

「怎⋯⋯」

子瑜才正想偷偷反問時，南已經用餐巾將碰過麵包的手擦乾淨，手托著子瑜的手肘將她的手拉離軀幹稍稍抬起，最後才滿意地露出難以察覺的笑。

就算旁人看不見，但子瑜看見了那抹笑，她的身子因為她不知道的原因而僵硬，拿著刀叉的手因而碰撞到盤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讓南又皺起了眉頭。

「殿下，禮⋯⋯」

「我、我知道。」不等南說完，子瑜慌慌張張地先將刀叉放下，不然難保自己又在南面前做出什麼不合禮儀的舉動。

突然一名女僕敲響餐廳的大門鞠躬入內，子瑜認得她，是王城裡資深的女僕之一，專門服侍國王與王后，只見她腳步輕盈地走到國王王后身邊低語了幾句，兩人停下刀叉，絲毫沒有察覺子瑜和南之間互動的國王與王后交頭接耳地討論了些什麼之後又轉向她們。

「國務卿有事需要向我們報告，我們必須馬上趕到政務殿了。兩位請慢慢享用早餐，我們日後再找時間一起用餐吧。」國王邊擦擦手邊起身，待子瑜和南一同站起鞠躬目送國王王后離去後她們倆才又重新坐下，餐廳裡只剩她們倆，就連女僕們也都站在門外待命。

沈默又在子瑜與南之間盤旋了好一會兒，但這一次讓子瑜出乎意料的是⋯⋯打破沈默的人是南。

「我從以前就想問妳⋯⋯」

「嗯？」

「指導妳禮儀的人是誰？」

南自從知道子瑜的身份後就一直觀察這個人，雖然能夠在其他人眼裡蒙混過關，但那些儀態看在南眼裡完全搆不到及格邊緣，讓她每每都在心裡搖頭嘆息。

這問題讓子瑜一陣尷尬，最後才小小聲地說：「莉潔和茱蒂。」

她本以為會看見南花上幾句話的時間批評兩人的教導，但她只是沈默地盯著子瑜的臉看，最後又丟出一句話直接把子瑜的腦袋轟得一片空白。

「以後妳的禮儀⋯⋯由我來教妳吧。」

南這番話讓子瑜愣是杵在當場，不知如何回應，腦子驚訝到就連千迴百轉的能力也沒有。

「怎麼了嗎？」南似乎對於自己的提議並不感到驚訝，相反地，對她自己來說，與其看著子瑜用鱉腳的演技假扮公主，倒不如由她來指導還省得扎眼。

「我只是⋯⋯很意外殿下會這樣提議而已。」子瑜頭痛地看著南，心裡感激卻也有些彆扭，畢竟兩人昨晚才有過一段不算愉快的對話。

南沒有把子瑜的評論放在心上，喝了口茶自顧自地說了：「明天一早開始。」

子瑜知道自己就算反駁也沒用，只好在心裡大大嘆了口氣。

天剛亮，子瑜就聽見門上傳來叩叩叩三聲清脆但聲音不大的敲門聲。

她睜開惺忪睡眼，看著窗外還未亮透的陽光。

她一邊想著為什麼莉潔和茱蒂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一邊打了個呵欠就去應門。

誰知道門一開，子瑜就看見南端正地站在門外，那突如其來的造訪讓子瑜的腦袋完全無法理解其中到底發生什麼事。

「殿下，早安。」南邊說邊看著她，但下一秒換南停下動作，看著她的臉出神。

「南殿下早安。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還來不及摸清楚狀況就被南這樣盯著，子瑜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妳⋯⋯和她長得很像，但不一樣。」喃喃自語似地，南望著她小聲說。

子瑜這才意識到自己剛起床，根本連羅賽塔的妝容都還未畫上。

她尷尬地笑了幾聲，趕緊先請南進房，至少不要被人看見自己真實的面貌。

讓南進門後子瑜慢慢活過來的腦袋才想起南昨天的確有說今天就要開始指導自己禮儀，她本以為南只是拐著彎在調侃她的行儀，沒有想到南是認真的，而且這麼早就出現在她的門前。

「殿下，不好意思請等我一下，我先上個妝、換個衣服。」子瑜讓南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則匆匆來到衣櫃前打算隨便翻找一件合宜的衣服套上。

誰知道南搖搖頭阻止了她。

「不用麻煩了。我知道莉潔她們晚一點會來替妳更衣打扮，所以才選了這個時間過來。所以⋯⋯這樣就好了。」說著，南的視線又落在她的臉上，不出三秒又迅速收回，讓子瑜感到困惑但又不敢開口說問什麼。

「那⋯⋯現在我需要做什麼呢？」穿著睡衣面對南讓她有種失禮的感覺，但南又叫她別介意，她只好努力壓下想要換衣服的衝動乖乖站在她面前恭候差遣。

南指著梳妝台前的椅子說道：「先在這裡坐下。」

子瑜聽話地坐好，圓潤的大眼盯著她等待下一個指令。

南的目光就跟剛才一樣，並沒有在子瑜身上——特別是雙眼——停留超過三秒的時間，馬上就站到她身後對著鏡子說明從早晨到傍晚作為公主應該會有的行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羅賽塔並不是「典型的公主」的緣故，南所說的許多事莉潔和茱蒂從未要求她過，所以她甚至不知道那些都是她應該要做的，要不然就是⋯⋯過去的羅賽塔從未遵守這些規矩，所以兩位貼身女僕才覺得不用特意放在心上指導她。

南讀出了她心裡的困惑，雖然面無表情但語氣裡滿是無奈地說：「那人的確沒有這樣自我要求過⋯⋯或許從小到大那人就是這樣隨心所欲長大的，所以多波爾的國王與王后並沒有這樣要求。不過看著菲利浦大王子妳應該也感受得到，作為一個王子和公主，並非只是像個花瓶一樣擺著好看或任人作為政治籌碼來使用，在這片大陸上的多數國家，王族裡不管男女皆要學習政務、軍務、經濟學、帝王學、哲學、史學等等的學問，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成為一國之主或一方領地的管理者。這其中，禮儀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而已。」

子瑜聽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她究竟怎麼會如此異想天開地覺得自己學了點皮毛就可以假扮「公主」。如果知道這些學問都是必須囊括在自己的肚子裡的話⋯⋯不，她想自己還是會接下這奇怪的工作吧，為了活下去。

「南殿下也學習了那些嗎？」

子瑜的問題讓南一愣，下一秒，子瑜看見南好看的唇微微揚起拉長點點頭，似笑非笑的模樣卻依然帶著她獨特的魅力讓子瑜的心不知不覺多跳了一拍。

「所以才會對妳看不下去。」

唔⋯⋯一針見血。這或許是子瑜第一次聽見南這樣對自己說話，她雖然有些挫折卻也感到新鮮，總覺得看見了不一樣的南殿下。

面對這樣的南，子瑜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最後⋯⋯她選擇了一個她所認為的重要議題。

「殿下⋯⋯難道從沒想過要拆穿我的身份嗎？」

面對子瑜的問話，南的表情微微一滯，但並沒有太多的起伏變化。南望著子瑜澄澈的雙眼，低下頭，一口氣緩緩吐出。

「⋯⋯那晚，我想了很久。」

那句話讓子瑜的心跳加速。

那一晚，正是她得知南與羅賽塔之間關係的時刻，也是她們倆結束那不算愉快的談話的時刻。

原來⋯⋯她也失眠了。子瑜不由得這麼想著。

「這是我和那人之間的問題，妳只是意外闖入的局外人而已，所以⋯⋯這件事並不是妳需要去擔心煩惱的，遷怒於妳也無濟於事。而且妳也說了，自己需要那筆錢，不是嗎？」

子瑜對南的回答感到啞然。

誠然，自己需要那筆錢⋯⋯需要那筆錢幫助自己和家人活下來。但，這並不代表自己能夠幫著羅賽塔去傷害素昧平生的南，光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讓某人受到傷害就讓子瑜難受。

「等到那人回來之後，我會自己和她做個了斷，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應該由我自己承擔。但眼下，妳的工作是扮演好一位公主，而我是這位公主的妻子，輔佐伴侶也不過是我的工作而已。」

子瑜看著眼前語氣堅定眼神清澈的南，愣愣聽著她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子瑜心裡對於兩人初見時那渾身帶刺、劍拔駑張的南早在這幾次的互動中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殿下⋯⋯是個溫柔的人呢。」

子瑜的肩膀因為舒心而垂下，眼神和語氣溫柔地回應著南剛才那一番話，這模樣反而讓南不適應地別開視線，彆扭地將雙手抱在胸前。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形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