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英帶來的所有資料被攤在桌上，除了娜璉、真英及趙永硯以外，所有人啞口無言地看著兩疊黑白兩疊彩色的照片還有一疊一疊的聊天紀錄，真英不理會眾人愣神的模樣開始拿著手裡的檔案編號解釋起來：「這兩疊是這個月監視器的畫面影像，另外兩疊是我跟永硯還有一些……朋友一起拍到的現行照。然後這些是……永硯整理出來的聊天紀錄，也是這一個月的。」
趙永硯依舊不作聲地推了一下眼鏡，看起來似乎相當滿意自己的成果，嘴角勾起。
子瑜細細看著一張張黑白及彩色的照片，不只是她自己，連Mina也有不少被肢體攻擊的經歷，令她下意識地捏緊拳頭。
這些是Mina當時隱忍著不告訴她的事實──儘管自己也因為害怕Mina擔心而沒有將自己被欺負的事全盤托出──但當這些事實鮮明地攤在眼前時，她發現自己的怒意不斷在心裡翻騰，只能緊抿著雙唇強自鎮定不讓其他人察覺到自己的心情。
自責、憤怒及悲傷幾乎要佔據她的所有思緒。
Mina當時在她房裡對她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子瑜又何嘗不是呢？以為只要分開了就能夠減少傷害，結果最後她們反而因此傷得更深。
子瑜無法想像如果當時Mina沒有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如果當時她沒有固執地反問Mina那些話……
那麼現在的她們……是不是依舊被隔在各自的心牆外無法接近彼此呢？
那樣的心情對Mina來說也不例外。
當她看見子瑜被傷害的畫面一幕接著一幕地出現在眼前時，那天在廁所裡阻止了暴行時那種腦袋一片空白的感覺再次掠奪她的感知。
她阻止的只有一次。
那其他時候呢？更多的時候……子瑜在承受的是這些嗎？
因為自己思慮不周而造成的結果……就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人被傷害嗎？
原本被淚水盈滿的眼眶在被某人的手碰觸到時嚇得不小心落下，但下一秒，她就發現那隻手的主人替她把流下的眼淚溫柔地擦去，妹妹那心情複雜的表情映入她的眼裡。
「姐姐。」子瑜溫柔的中音低低地傳入她耳裡，她的手覆在Mina的手上安慰著。
Mina重新打起精神，反握住子瑜的手像要表現出自己沒事了一樣緊緊握著。
「不過……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拍的？」志恩的聲音裡並沒有太多輕鬆的情緒，相反地，反而帶著些許憤怒。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和外表不同的明亮嗓音從真英嘴裡傳來，她聳聳肩接著說：「姑且不論監視器裡的畫面，只要是我們在場的場合，一蒐集完證據我們就會跑去告訴老師了，但……妳也知道那些『教職人員』的態度吧？」真英的嘴角嘲諷地揚起。
志恩憤恨地來回看著真英跟趙永硯，那種憤怒帶著「無視於眼前暴行」的不滿，但真英似乎不這麼想，為了拿下兇手的把柄，她必須在第一時間留下證據，儘管她最後依舊選擇去請求救援，但看起來也只是推託之詞，這一點才是讓志恩最不滿的地方，而顯然在座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不認同這樣的行徑。
但，無法開口繼續譴責的理由……她們自己也知道，為了完全解決這起事件，她們需要決定性的證據。
而真英和趙永硯手中的證據是她們無法缺少的。
「沒關係，繼續吧。」牽著Mina的手，子瑜輕輕地搖搖頭，一旁的Mina也贊同她的說法，點點頭向真英致意讓她繼續說下去。
見大家沒有任何要繼續發表的意見，真英把滑下鼻樑的眼鏡推正，手裡拿著另一疊資料繼續說：「現在比較麻煩的是這個。」然後啪地放在桌上。
那一疊是剛才真英說是「聊天紀錄」的資料，所有人幾乎都離開座位聚精會神地看著上面的內容。
是校內網路布告欄及聊天室的訊息。
有一大部分因為匿名的關係而刻意留下相當不堪入目的內容，令子瑜及Mina皺起眉頭，其他人也一臉厭惡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那，我們現在要對這份資料做什麼嗎？」彩瑛問。
「要破解學校布告欄和聊天室的系統找出這些人到底是誰，但因為只靠我這種半調子的技巧實在是無法全部找齊，所以才從志恩那裡聯絡到……呃、佑赫先生。」由於才第一次見面，娜璉不好意思直呼人家為「哥」，只好選擇最保險的「先生」來代稱。
「這個你可以嗎？」俊昊靠近佑赫耳邊低聲問，畢竟他不懂電腦啊、程式啊、系統啊那些複雜的東西，他只知道志恩要找「懂電腦的人」，所以他就把從事這類相關工作的男友給抓來了。
「我先試試看。」佑赫把包包打開拿出筆電，熟門熟路地開啟然後找到明德藝高的校內布告欄之後便從俊昊手中接過他們剛剛在談論的聊天紀錄問：「所以你們需要……IP還有學生資料嗎？」
「是的。」這是趙永硯第一次開口，反光的鏡片讓人無法參透他的情緒，至少聽起來語氣算是積極的。
佑赫點點頭把身體面對筆電開始喀啦喀啦地操作起電腦，嘴裡一邊嘟囔著：「你們繼續談吧，別理我。」
由於這種單人作業的項目他們也無從插手，一群人又轉頭重新面向那一大堆照片。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總不可能拿著這些東西去質問加害者吧？」Sana神情嚴肅地問，眼前這些照片讓她心裡發涼的同時又被怒火灼燒，她只希望能夠快點讓子瑜還有Mina脫離眼前這個境地。
真英沒有回答，她掃視了一下眼前的照片堆，鎖定一張之後把那張彩色照片翻開，上面有著一組看起來不明所以的號碼以及一組韓文子母音的排列組合。
「這是？」子瑜問。一旁的Mina也一臉困惑地湊向前去。
「我們唯一在匿名板找到的學生資料。」真英指著那組子母音組合還有數字：「跟她的IP位址。」
「雖然蒐集了很多IP，但……因為沒有學生資料所以我們也無法對照這些IP到底屬於哪些人，這是我們唯一確定有找到的學生資料。」娜璉懊惱地補充，為了蒐集那些討人厭的數字她這一整個月幾乎都沒什麼睡覺，雖然她自詡是個兩三天沒睡都能夠精神飽滿上課的人，但一個月真的讓人吃不消。
「林…珠…賢？」Momo試著把那些子母音拼出來，腦中不停地想著這個人到底是誰，至少在二年級的舞蹈科裡面她沒什麼印象。
「她是聲樂科的，二年級。嗯……雖然不像一般我們認知的不良學生，所以算不上多壞，不過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也可以說是不少老師的眼中釘。」真英把照片拿起擺在眾人面前，上頭是子瑜在鞋櫃被推倒、書包裡的東西被踢散的畫面，當時人煙稀少，除了當初為了要處理校慶的種種事情而留晚了之外，子瑜本身很少會在放學時間繼續在學校逗留，可以合理推測這是子瑜一大早到校的時候。
「妳還記得這是什麼時候嗎？可以說說看嗎？」真英朝著子瑜問。
子瑜遲疑了一下，迎向眾人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最後點點頭，那是事情剛發生沒多久，她為了避開眾人的目光特意選擇一大清早去學校的那一天。
也是她第一次明白惡意能夠化為有形的傷害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撲來。
她從來沒有和那位學姐有過任何互動或交談，當時在鞋櫃前四目相接時她也只是點頭致意打算快步離開，沒想到下一秒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
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卻知道的她名字，子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不自在地轉過身去，那人比她矮上一個頭，但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學姐的關係，在氣勢上沒有示弱的打算。
「喂妳，聽說妳喜歡女人啊？」
那輕佻的態度令子瑜腦袋一熱，她捏緊自己的書包背帶稍微往後退一步，而那個學姐發現她有要逃跑的跡象時又往前逼近。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紛爭，子瑜別過頭去打算快步離開現場，卻在轉身的同時被人毫不客氣地抓住一隻手！
「學姐在問妳話呢，假裝聽不見？」
那人的聲音在炎炎夏日裡聽起來黏膩又噁心，子瑜瞇起眼睛試著甩開她的手，但她似乎被子瑜的動作激怒，手也攢得更緊。
咬著牙，子瑜忍著害怕和怒意說：「跟妳沒關係吧。」她鼓起勇氣把手奮力抽回的動作把那名學姐嚇了一跳，五官因為竄起的憤怒而扭曲。
那名學姐猛地向她撲去，一把把她推倒撞在鞋櫃上，力道之猛讓子瑜覺得頭昏眼花、背部隱隱作痛，一時之間居然無力起身。
子瑜簡單地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絕非他們聽起來的那麼稀鬆平常，眼下他們只能不作聲地深鎖眉頭，眼中的侷促顯而易見，只因為就算他們是當事人……他們不見得會作出比子瑜更好的反應。
發現大家表情凝重，子瑜不太自在地嘆了口氣，這其實也是她為什麼不想要將這些事講出口的原因，不管是對Mina還是其他人。
聽者到底該作何反應呢？不管是魯莽地發表任何想法或安慰，都讓人覺得空泛且無力，那鬱悶且無法觸及核心的沉重感令人不快。然而說者呢？就子瑜而言，讓其他人露出這樣的表情一直都非她所願，她自小就是個不喜歡造成他人困擾及擔憂的孩子，如果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人有了那樣的表情，這樣的事實也令她難受。
Mina的手反握著她，像在安慰又像在陪伴，這中間她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她知道子瑜和她想的一樣，對，就跟她無法輕易開口對其他人說出那些事件一樣，不只是害怕他人的反應，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人因自己而起的情緒，因為能理解，所以想要陪伴。
子瑜自然猜到了Mina的心思，她目光垂下落在兩人牽繫著的手上，有一個人能與自己共享某種情緒、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令她感覺到被掐緊的心稍微放鬆了點，不再感到窒礙。
不想要繼續沉浸在無謂的情緒，真英聳聳肩後繼續她的說明。
「基本上，這個人就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
真英的話讓除了娜璉以外的所有人豎起耳朵。
「目標？」定延問，兩眼困惑地來回在娜璉及志效身上打轉，而後者顯然跟她一樣對眼下的情況毫無頭緒。
娜璉將那張寫有數字及子母音的照片高舉在眾人面前說道：「現在就我們的理解，對子瑜和Mina進行霸凌的人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現實中的肢體傷害，第二種是現實中的言語傷害，而第三種是進行肢體傷害和言語傷害的同時也在佈告欄上散布不實或詆毀的言論。」
「第二種人我們基本上很難蒐集到『畫面』那類的證據，但第一種和第三種就有可能。」娜璉見大家都在專心在她話裡的重點，於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們現在要動搖的就是第三種人──有實際暴力行為又在網路上留下足跡的人。」
話才剛落，志效就舉高右手像個好學生在提問一下腦袋有些摸不著頭緒地說：「等、等等，我們要怎麼動搖他們？他們這麼放肆地傷人之後還是像沒事人一樣過日子，這種人會理我們嗎？」
「不是『我們』，是別人。」趙永硯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這似乎是他在這段時間裡第一次露出那麼明顯的笑容。
「別人？」不知道他們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要的Mina匆匆反問。
「不會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去做這件事。畢竟這裡大概除了我跟永硯之外都會被懷疑，所以……」真英拿走娜璉手上的照片繼續說：「這件事就交給我們手上的『線民』來處理了。」
真英的笑容意味深長，比起娜璉和趙永硯的表情更多了點餘裕和玩味，讓人覺得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第一次攻擊的勝果。所以當祐赫的聲音打破凝滯的空氣時，所有人的心都震了一下。
「這些是你們要的資料嗎？」祐赫把筆電的畫面轉向眾人問。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