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zu - 二律背反 (16)

然而就算她們最後平安無事地離開了場館，她們卻還遍尋不著莉潔和茱蒂的蹤跡。

子瑜皺起眉環顧四周，除了熙來攘往的陌生臉孔之外再無其他。

照理來說，這個時間點她們應該已出發前往咖啡店了，若在這裡繼續等她們──甚至也不確定她們是否先一步離開前往馬車停放的地點──今天一整天大概也就泡湯了吧……

如果……

子瑜突然靈機一動看向身旁的南。

如果她能帶南單獨前往這些行程，這難道不是個大好機會嗎？

而且她們也會在約定的時間抵達和車伕約好的地點，只要那個時候莉潔和茱蒂也一定會出現在那裡的！

「殿下。」

子瑜低頭把臉湊近南，手還煞有介事地凹成碗狀靠在她耳邊，「一直在這邊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出發去咖啡店吧，就我們兩個人。」

南驚訝地半掩微張的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在無人監視的情況下自由行動，她有些興奮卻也同時感到有些擔心。

子瑜知道她的擔憂，她拉緊南的手安定南的不安，「沒事的，我們會在約定的時間到集合地點跟她們會合，這樣我們也不會互相錯過了。」

「來冒險吧，就殿下跟我兩個人。」

下一秒，子瑜感覺到南慢慢緊握住她的手，她燦爛地笑了。

由於事前就打聽過咖啡店住址的關係，熟知多波爾王國大大小小街道的子瑜成了人體羅盤，牽著南的手慢悠悠地散步過去。

少了莉潔和茱蒂讓她們有種別樣的滿足和新奇感，她們雖然打扮得像家境不錯的小姐，但也特別選了低調的顏色不打算引人注目，現在的她們彷彿融入了街道，就跟一般人家的小姐一樣在這座城市裡呼吸、生活。

出發前子瑜也將小錢包放進提包裡，原本只是想著可以趁莉潔不注意時偷買個什麼小東西送給南，只是沒想到這東西現在居然也派上了用場，她慶幸幾個小時前自己的設想周到。

前往咖啡店的這一路上，子瑜把自己過去的所見所聞一一告訴南。

北門的市場因為附近有碼頭所以是多波爾最大的市場，有碼頭的地方就有人潮，有人潮的地方就會形成生活圈。每天都有貨運船進港，卸貨及上貨，有了工人聚集就會出現便宜又好吃的小店，吃飽喝足後的各樣娛樂也會以港口為中心隨著餐館發展，攤商們聚集在那處吆喝叫賣，北門市場充滿無限生命力。

北門稍稍遠離港口的一帶則是給中產階級放鬆休息的小店，其中不乏許多中低價位的商店供上岸的商人們買給自己的妻兒作為禮物，而瑪格麗特夫人介紹的咖啡店也在這一帶。

南津津有味地聽著子瑜的介紹，過程中也問了許多問題，子瑜全都一一向她說明。一段不算長的談話卻讓南有了自己切實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感覺，比書本裡簡單帶過的一句「多波爾王國的北門有與各國進行商業往來的港口」來得更加鮮明，更充滿人性。

就連進了咖啡店，南也接著她的內容說了許多自己曾在書本讀過的王國歷史，她像個孩子一樣眼裡閃爍著光芒，彷彿發現了書本與現實夾層間的聯繫一樣，子瑜樂得提議喝完咖啡後她們就去一趟北門市場見識一下吧，南自然是欣然同意。

一聽見她們是瑪格麗特夫人介紹來的，老奶奶店長相當熱情地招待了店裡的招牌咖啡和特製千層派。

咖啡入喉的溫度正好，苦澀中溫潤回甘，搭配夾著奶油的千層派，甘苦中和，相得益彰。

離去前，店長替她們弄了一人一份的三明治帶在路上吃，兩人本想連著三明治的錢一起付清，但店長執意要她們收下，並約好以後一定要常來店裡捧場。

和店長道過謝後她們踩著雀躍的步伐前往北門市場。

當迎面而來的人聲越發鼎沸，四周漸漸出現販賣各式貨品的攤販還有搬運貨物的工人時，南感覺到她們已經脫離一般認知的住宅區，一旁的子瑜精神抖擻地指著前方，「快到碼頭了。」

道路的盡頭，兩排建築物的終點是視野遼闊的大運河，工人的吆喝聲、孩子們的嬉鬧聲、婦女的叫賣聲、貨船的鳴笛聲此起彼落，南被眼前的景象震懾，每一道聲音都撼動著她的心，她牽著子瑜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此刻的她，正站在這裡，與人民一同呼吸著。

「太太們，買花嗎？」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南的思緒，她恍惚地轉頭發現沒看見人，待子瑜蹲下時她才發現聲音來自比她們矮上許多的瘦小女孩。

那些花一點也不起眼，甚至還幾株快要枯萎了，南心裡估量著究竟要給出多少才有誠意又不會傷害孩子的心，她的手下意識探進提包裡摸出兩枚銀幣，卻發現子瑜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的包裡摸出幾枚銅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女孩小小的掌心裡。

「全買了，」她笑著接過女孩手裡的花，女孩用掌心摸出一共有幾個銅板時瞪大了水靈的雙眼，喜悅逼得她差點就尖叫出來，最後子瑜甚至把自己那份三明治塞到她手中，修長的手指在唇前豎起，女孩馬上機靈地把三明治塞到破舊的上衣裡頭，那幾枚銅板也慌慌張張地塞在衣服裡的各個暗袋中。

子瑜聞著那幾株小花起身，笑著把南手裡的銀幣塞回她的包包裡。

「給太多的話那孩子會有危險的。」子瑜面不改色地在她身邊小聲說。

「咦？」

「那麼小的孩子只要手裡一有錢，很容易成為其他人的目標，給多了包準被拖到巷子裡搶個精光。」

南注意到子瑜望著小女孩消失方向的眼裡隱含某種澄澈到犀利的光芒，她意識到……子瑜在訴說的不只是小女孩的事，而是在這個世界裡……該如何活下去的事，她自己的事。

不管是她所處的貧民階層一直到港口的勞工還有船商，在這裡，大家全都生活在一起，互相幫助也互相猜忌，在這裡尋找機會，不管是翻身的機會還是活下去的機會。

「我們自己也清楚這些花本身沒什麼價值，只是希望能得到慷慨又善良的人多給點錢而已。對我們來說，施捨和買賣終究有差別。」

注意到氣氛變得有些嚴肅，子瑜聳聳肩後頓了一下笑出聲，「殿下今天沒打算叫我別聳肩嗎？『不合禮儀』什麼的～」

南牽緊她的手搖搖頭，望著她的雙眼真摯踏實，嘴角勾起信賴的笑容，「現在，在這個地方，我是跟『妳』在一起，我喜歡妳原本的樣子，想知道妳的一切。」

南的話語不偏不倚地擊中了子瑜的心，子瑜不禁愣望著她，那幾秒的沉默讓南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令人害羞的話，她慢半拍地紅著臉補充：「當、當然，在宮裡還是要好好遵守禮儀，被發現就糟了……」

「殿下……有時候會說出很驚人的話呢。」子瑜掩著紅透的臉，但卻藏不住眼裡的笑意，大手牽著南的小手晃呀晃地，心情相當不錯。

不想回應這句話，南邊拉著子瑜向前走邊搖搖手裡自己那份三明治轉移話題。

「這個……等一下一人一半吧。」

「我很樂意。」

戀人那好聽的中音語氣飛揚，讓南的心情也跟著輕飄飄地飛起，她壓下忍不住勾起的嘴角，和子瑜一起往前走去。

然而才剛踏進碼頭區，後頭就有兩三個聲音嚷嚷著要她們站住？

一轉頭，子瑜就看見三位看起來是一旁攤販的彪形大漢站在她們面前。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子瑜馬上擋在南面前，舉手投足自動端起貴族小姐的儀態詢問。

她知道這些愛找碴的攤販通常欺善怕惡，雖然敢對有錢人惡言相向想要敲詐，但只是讓他們知道碰到自己一點皮毛就會受到慘痛代價通常都會自動退開。

「還問我們有什麼事？這個女人剛才偷了我攤上的東西！」

其中一位禿頭壯漢氣急敗壞地指著南，一副作勢要搶她包包的模樣，子瑜一手護在南面前，臉上依舊帶笑地說：「抱歉，我不懂您在說些什麼，我們剛才一個攤位都沒有去過也沒有靠近過。」

「爸爸就是這個人！就是她把我們店裡的手鍊偷偷塞進包包裡的！」

一個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小男孩斬釘截鐵地指著南的提包告狀，子瑜不著痕跡地皺起眉，對這種敲詐手法再熟悉不過了。

從未被這樣無理控訴過的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翻起提包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卻在裡頭發現一個不屬於她的編織手環。

南啞口無言地盯著那東西，雖然表情努力維持鎮定，但子瑜聽出她語氣裡的不知所措。

「這不是我的，我沒有拿這個東西。」她把那東西遞到男子面前。

子瑜接著將手環塞到男人手中，「既然東西找到了，我們就一筆勾消吧。」

「就算找到了也一樣是『偷』！」男人拔高音量，看起來就是想讓所有幹這行的同夥或巡港警察知道這裡的事態。

「不然我們跟你買下那東西，這樣就不算偷了吧。」南義正詞嚴地說道。

聽到對方要花錢了事，事情發展完全正中禿頭壯漢的預期。

他扯開滿是菸垢的嘴，在她們面前攤開一隻手，「不要說我找老實人麻煩，五枚金幣，我們就一筆勾消。」

這話直接惹惱了子瑜，「五枚金幣？你瘋了不成！那破東西根本連一枚銅幣都不到！」

五枚金幣相當於五十枚銀幣，也等於兩百枚銅幣，一般人根本不會帶那麼多錢在身上，這群人根本存心要找她們麻煩！

「給的話我們的問題就解決了，不給…我們就讓警察大人來裁定。」壯漢指著身邊的兩大一小，聲音因為人數眾多又壯大幾分，「我們可是人證物證都在，根本不怕你們逃！」

子瑜知道，多波爾的巡港警察通常對這種敲詐集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因無他，只要敲詐一筆大的，警察分到的油水不會少。

「請稍等我們一下，我們翻翻我們的錢包。」子瑜搭著笑臉應道，隨即轉身面對南。

「我身上沒有金幣。」南懊惱地貼著子瑜小聲說，子瑜點點頭，她知道她自己身上只有一枚金幣，作為王室平常根本就不會帶錢出門，更不用說她們只是進城晃晃，也不會帶上這麼大數量的錢。

麻煩的是，她們身上沒有證明她們王室身分的信物。

如果對警察說她們是公主和公主夫人，絕對會被當成精神病患丟進三流的精神病院裡。

「南……」子瑜貼近南，為了避免啟人疑竇她小心地叫著她的名字，南也知道她的打算，認真聽著子瑜接下來要說的話，「妳跑得快嗎？」

「還可以，雖然不會打架，但跑步還算有自信。」說著說著，南自己也緊張了起來。

「看到左邊魚販旁邊巷子了嗎？我數到三妳就往那邊衝。」

「那、那妳怎麼辦！」南用氣音拉著她問。

「我會跟著妳，但妳要拼命跑到那邊去，知道了嗎？」子瑜接過她手中的三明治。

南嚥了口口水點點頭，禿頭壯漢不耐煩地大聲嚷嚷：「妳們是湊到錢了沒！」

「一、二……」

南聽著子瑜的聲音，雙腳微微後退，眼角餘光不時飄向她要逃跑的方向。

「三！」

子瑜把南一把推出！

手裡的三明治砸在離南最近的男人眼睛上，讓他痛得跪在地上呻吟。

南在子瑜的推力下拔腿狂奔，子瑜俐落地摘下腳下的平底鞋砸在另外兩個男人臉上，短暫牽制他們的行動。

「南！」一衝進小巷，子瑜牽起腳程比她慢的南繼續奔跑。

子瑜一腳踢翻一旁雞販鴨販的籠子，大批慌亂的雞鴨振著無法飛翔的翅膀在小巷亂竄，裙襬被巷子屋子裡那些雜亂竄出、卡在木棒上的釘子扯破，但至少雞鴨成功為她們搶下幾秒鐘的逃跑時間。

她們向左鑽進擠滿食客的旅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乒乒乓乓掀翻好幾張桌子，男人們追了上來本打算吆喝店裡其他人一起抓人，但子瑜早已帶著南翻出一樓的窗外。

她們進了一個更窄更小的巷子，眼前是個堆滿箱子的牆，子瑜在腦中盤算著要如何行動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箱子邊竄出。

「這裡。」

剛才她們買了花的小女孩帶著她的兄弟出現在箱子邊，子瑜和南愕然地看著她，但她神情焦急地催促她們行動要快！

子瑜爬上木箱，拉著南一步一步翻上牆。

「謝了。」

臨走前子瑜對女孩笑著致意，女孩露出燦爛的微笑，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煞是可愛。

子瑜先一步翻下牆，張開雙手讓南一鼓作氣跳進她懷裡。

兩人消失在牆邊的那一刻幾個小孩一起把空箱子推離牆邊，乍看之下就成了完全無路的死胡同。

子瑜和南靠在牆邊大口喘氣，確認那些人追過來的聲音消失在牆的那側後才鬆了一口氣。

「噗……好久沒有像這樣跑了。」

南的笑聲吸引了子瑜的注意力，她轉頭看著自己的戀人，夕陽餘暉落在她的臉上，渾身塵土和料理的汁水，裙子都被勾破了，一點也沒有公主夫人的樣子，卻美麗無比。

這一位……是她深深愛著的人。

「那麼胡來……對不起。」子瑜苦笑著應道，但雙眼卻始終無法從南身上移開，她想要更多更多地看著這個人，她知道自己就算成了老奶奶也不會膩煩。

南看著戀人和自己一樣滿身塵土、衣著破爛的狼狽模樣，雙腳甚至因為脫了鞋在石子路上奔跑而滲出血來，她心疼地牽著子瑜的手搖搖頭。

「今天一整天……我過得很快樂，因為有妳。」

子瑜把她擁進懷裡，感受著南的體溫和心跳，她低低笑著，覺得自己像擁抱著全世界的幸福一樣。

「我們再一起出來吧，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南捧著子瑜的臉，拇指揉揉摩娑她沾上塵土的臉頰，心彷彿被天鵝絨包裹住一般溫暖踏實，她不禁有些鼻酸。

「嗯，就我跟妳。」

那句約定令子瑜情不自禁地將南的手壓在自己胸前，她緩緩湊近，眼裡盛滿對南的情意，柔軟的唇貼上南的。

她們的第一個吻，有些緊張，有些顫抖，雖然狼狽，但彼此的心跳和彼此的體溫讓一切都充滿了幸福。

子瑜的手溫柔地揉著南發紅的耳朵，想要讓兩人難以割捨的距離再更加拉近。

綿長的吻結束後她們戀戀不捨地分開，當兩人想要再次靠近時，子瑜頭上的雞毛算準時機似地從她頭頂上掉下來，她們愣愣看著它落地，心有靈犀地噗嗤笑出聲。

「走吧，不然肯定會被莉潔罵的。」

子瑜伸手扶起南，卻意外發現她的腳因為這次的逃亡而有些扭傷。

她們倆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子瑜踩著南有些小的平底鞋揹著南回去。

兩人沿著大運河走在回程的路上，夕陽倒映在河道上，燦爛艷紅，像團火球一樣慢慢沉入河中。

「可惜這次沒有帶妳去我的秘密景點看夕陽。」子瑜對著背上的南說。

南環著她的脖頸向遠方的夕陽看去，她搖搖頭在子瑜脖子上親了一下，「這個夕陽是最棒的。」

子瑜一愣，轉頭小小聲地回應，「……我也這麼覺得。」

南發現，子瑜的耳朵染上有別於夕陽光芒的暈紅，她幸福地勾著她的脖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