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生日祭 Day 4】MiTzu - After Rain (完)

【Day 4】馴馬師子瑜 x 家庭教師M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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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離春始，天空一片晴朗，太陽將大地染得色彩明亮。

        一匹身型優美的駿馬奔馳在前往洛克伍德家的大路上，一名少女穩重地騎在牠上頭，烏黑的長髮紮成一束馬尾，眼神堅毅閃耀著光芒，那抹身影衝破陽光與風，筆直前行。

        愛德華．洛克伍德在屋子裡便聽見大門傳來熟悉的馬鳴嘶嘶，他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闔上看了一半的書，下樓迎接自己的貴客。

        嘶嘶──

        通過正門的少女並沒有從馬上下來，反而張狂颯爽地駕馬朝屋子的前門奔去，直到抵達目的地才俐落一拉，馬身仰起，嘶鳴大聲詔示著牠與她的到來。少女下馬後拍拍愛馬的脖子以示稱讚，馬搖首噴息，腳踱了踱用頭拱了下主人，讓少女笑得合不攏嘴。

        「遠遠就聽見約瑟芬的聲音了，今天真準時呢。」愛德華摸摸被稱作「約瑟芬」的馬，柔順且閃著光澤的毛令人愛不釋手。

        「那當然，畢竟是要來見你新買的馬呀，我從上禮拜就在期待著呢。」少女的雙眼興奮地閃閃發亮，讓愛德華忍俊不禁地噗哧笑出聲，他拉起約瑟芬的韁繩走在前頭，一句「我帶妳去馬廄看看」便領著少女朝大宅後頭走去。

        洛克伍德宅的二樓書房裡有兩對大眼直勾勾地看著那兩人朝後頭走去，一名端莊的女子盤起深黑長髮，深靛色的洋裝裙襬長至地面，鼻樑上的圓框眼鏡反射一絲刺眼的陽光，讓坐在書桌前的莉迪亞不得不瞇起眼睛偏過頭去，而那名女子依舊注視著窗外。

        「子瑜小姐今天也來了呢。」戴著眼鏡的女子把話含在嘴裡含糊地咀嚼，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希望莉迪亞能聽見，但她的視線並沒有從窗外移開。

不過莉迪亞確實聽到了，有著一頭亞麻色長髮的少女聳聳肩，似乎對於女子的闡述覺得有些好笑。

「南老師，妳如果想跟子瑜小姐搭話我幫妳跟我哥哥說一聲不就好了嗎？」莉迪亞托腮看著眼前被自己稱作「南老師」的女人，她鎮定的表情讓莉迪亞小小的腦袋想不透究竟這之中有何難事。

南闔上書走到莉迪亞身旁，眼神平靜無波，手指輕點莉迪亞靠在桌上的手，她不得不乖乖放下免得老師又多嘮叨幾句，因為那不是「淑女在書桌前該有的行為」。

「本來就是只見過一次面的人，這麼做也太勞師動眾了，會造成子瑜小姐的困擾的，對愛德華先生也是。」南唇角微勾，思緒並沒有被莉迪亞的提議帶跑，倒不如說，教導莉迪亞的這幾年來她問過自己無數次這個問題，一開始她確實是心動的，但一思及自己沉悶的個性就覺得……或許這樣遠遠看著也是種方法吧？

「是是是～完全搞不懂妳。」莉迪亞舉雙手投降。

「『是』說一次就夠了。另外也請注意妳的言行，莉迪亞小姐。」

「是～」

        剛踏進馬廄，迎面而來幾隻精力旺盛的小狗圍繞著子瑜打轉，子瑜作為洛克伍德家長年配合的馴馬師時常出入馬廄，見面的次數多了馬伕養的狗全都和她成了朋友，每次都像這樣大陣仗歡迎她。

子瑜笑著摸摸他們的頭向他們打招呼，趁著這個時間愛德華先把約瑟芬栓好，接著開了其中一個隔間，把要交給子瑜訓練的新馬給帶出來。

子瑜的注意力馬上被那匹馬吸引，她擱下小狗們朝愛德華走去，目光炯炯地站在牠左前方不停打量，一旁的約瑟芬發出呼嚕的噴息，似乎也對新來的馬匹感興趣。

「怎麼樣？」愛德華拉著韁繩半倚在一旁的梁柱得意地笑著，似乎在等待對方給予肯定的評價。

子瑜慢慢地伸手靠近，直到貼上牠的脖子撫摸時都還一直注意牠耳朵的動向，然而牠那尖尖小小的雙耳只是好奇地動了下，隨後便穩穩地朝天上指去。那沉穩的反應讓子瑜的笑容益發明亮，邊摸著邊微微側身觀察牠的胸肌臀肌，身體寬而結實，毛色明亮，眼裡也充滿警覺的光芒。

子瑜滿意地點點頭，「這頭佩爾什馬很不錯。你騎過牠了嗎？」

「騎過，從昨天送來之後就和佩特羅玩了一整天，這孩子雖然對周遭警覺度高，但脾氣很好又穩重。」

「介意騎一次給我看看嗎？」

「當然不介意。」愛德華笑得燦爛，面對自己心儀的對象，他自然想要在她面前展現各種良好的樣貌。他們牽著佩特羅到外頭後便請馬伕協助他安上馬鞍及韁繩等裝備，上馬前愛德華安撫地摸摸他長長的脖頸，確定他的心情沒問題後一腳踏上腳蹬，跨坐在馬背上。

「繞一圈我看看。」

聽從子瑜的指示，愛德華在自家偌大的後院走了一圈，在最後一小段加了點速度讓佩特羅跑起來。子瑜一邊觀察牠的肌肉動作，一邊判斷牠的步伐距離和後腿的力量，佩特羅的確是匹優秀的馬，腿部肌肉結實讓牠的腳筆直且安定，走與跑的姿勢也相當穩健。

「怎麼樣，我家佩特羅很不錯吧？」

「真的是匹好馬，我已經等不及要訓練牠了。」子瑜笑著拍拍佩特羅的脖子，佩特羅似乎也相當滿意自己的表現，甩甩頭噴出一股氣，前腳踏了幾步。

兩人牽著佩特羅回馬廄時，子瑜故作心不在焉地抬頭瞄了一眼二樓的方向，從馬廄看出去只能看見屋子的背面而已，讓子瑜有些五味雜陳。

「怎麼啦？」愛德華問。

愛德華的問話讓子瑜心頭一驚，她歛起驚慌的神色輕咳幾聲，「呃、不…沒什麼。那個…今天莉迪亞在家嗎？」

        「在二樓上課呢……」話才剛落，愛德華想起什麼似地馬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妳這個人……我不是早就說過妳如果想跟南老師當朋友的話我可以幫妳牽線嗎？」

        「不、不必，這種事情也太唐突了，而且我不過是你家的馴馬師，跟家庭教師什麼的地位也太不相稱……」

        愛德華誇張地嘆了口氣，兩手一擺說：「真搞不懂妳……，可以跟我和莉迪亞成為朋友，但跟南老師卻辦不到？」

        「那是因為你們是我的雇主好嗎？但我跟她完全沒有任何交集……」子瑜越說越小聲。

        愛德華靈機一動，「妳們有同一家雇主？」

        子瑜挑眉，抓了把乾草就往愛德華身上扔，表達對大少爺愚蠢內容的抗議。

        佩特羅的訓練會從明天開始。

由於牠才剛來到這裡還在適應新的環境，子瑜不好再把牠帶到自己家讓牠感到不安，所以第一個禮拜的訓練會在洛克伍德家進行。

        那天離開洛克伍德家前，她仍習慣性地望向二樓的方向，然而就算從屋子的正面看，她依舊看不見二樓書房裡頭的景象，她微微嘆了口氣騎上約瑟芬，嘴裡笑著向愛德華道別後便駕馬離去。

        馬兒的嘶鳴聲漸行漸遠直至再也聽不見南緊繃的肩膀在略略放鬆，這段時間她一直注意著外頭的情況，儘管沒有表現出來，但光是能聽見子瑜開懷大笑的聲音她便心滿意足。

        然而兩人這樣相安無事地默默思念很快地就出現了破口。

        子瑜來到洛克伍德家訓練佩特羅的某天，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開始飄來片片烏雲，沒多久便雷鳴四起，子瑜和愛德華趕緊帶著佩特羅回馬廄安放好後才一起回到洛克伍德家。

        甫進門，子瑜便看見莉迪亞和南從二樓走下來。

        她覺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堂皇地不知該把眼神往何處擺，而注意到子瑜身影的南也抿緊雙唇，眼角的餘光偷覷著子瑜的方向，努力表現得落落大方。

        「好像快下雨了耶……」莉迪亞看著窗外，烏雲雖還未飄到這個山頭，但在遠處越來越濃重，配合著雷聲反而有點嚇人。

        「嗯，如果現在出發的話應該能躲開雨勢。」子瑜對莉迪亞說道，表情僵硬，還是不敢看向南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兄妹間的心電感應，聽完子瑜的回答後兩人同時看向彼此，再看看子瑜和南。

愛德華堆起笑容對子瑜說：「這樣吧，子瑜妳可以送南老師回家嗎？」

子瑜和南同時愣住，下一秒異口同聲地發出「咦」的一聲。

莉迪亞抓準時機，一點都不給南反駁的餘地，拉著她的手左搖右晃，「對嘛，老師妳看看，現在外頭要下雨了，如果不趕快回去的話肯定會被淋濕的吧。」

「但、但這樣對子瑜小姐……」南的腦袋亂成一團，她看著莉迪亞，又看看一旁的子瑜，發現她也同樣滿臉通紅地回望自己。

對於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南這樣喚著的子瑜來說，眼前的所有資訊實在太過龐大，她的腦袋已經不知道要先處理哪一種情緒了。

「停停停，再吵下去就要下雨了。」愛德華拍拍手打斷這場討論，他轉身看向子瑜臉上盡是總算得逞的壞笑，「子瑜妳快去牽馬吧，妳也不希望南老師淋到雨對吧？」

子瑜無法反駁，雖然南看起來還想再說什麼，不過子瑜儘管害羞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對她說：「別擔心，呃、那個…南小姐，我送妳回去吧。正、正…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如果現在出發的話，可以趕在下雨前回到家。」

「我……」南覺得臉頰發燙，這是她過去從未想過能和子瑜相處的機會，然而現在居然奇蹟似地降臨了，她雖然想保持自己的禮儀，但子瑜已經親口邀約了，她如果再自己把機會推開她一定會後悔的。

「那就麻煩妳了，子瑜小姐。」她羞赧地說道。

        在馬廄裡子瑜替約瑟芬安上側鞍，考量到南今天穿著洋裝，一般的馬鞍不太適合她上馬。

子瑜把頭靠在約瑟芬脖子上，覺得自己的腦袋早已燒得跟糨糊一樣。她不是沒想過總有一天自己會鼓起勇氣向南搭話，只是她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因緣際會，而且愛德華和莉迪亞顯然察覺到這是個好機會，硬是把兩人扯在一起。

        她當然也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只是……她從沒像這樣面對一個人會感到如此緊張，只希望自己在這段路程裡不會在南面前出糗才好。

        當她牽著約瑟芬來到洛克伍德家門前時，南手裡拿著提包和莉迪亞及愛德華一起站在門外，一見到她出現，原本有些緊張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讓子瑜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她搖搖頭在約瑟芬旁邊小聲地唸著「冷靜冷靜冷靜」，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會笑得太過怪異，而約瑟芬甩甩頭噴出鼻息，似乎對於主人這窩囊的模樣感到無奈。

        子瑜小心翼翼地扶著南跨上馬鞍，確定她坐得安穩後自己也跨上約瑟芬的背，約瑟芬跺了跺腳調整肌肉與姿勢，然後直挺挺地站穩腳步。子瑜手裡牽著韁繩，好好地把南環在自己懷中，她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兩人姿勢都穩妥安全。

        「還可以嗎？」子瑜問，朝思暮想之人此刻正在她懷中，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要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懷裡人兒身上傳來淡淡清香，讓她臉上的暈紅更為熱燙。

子瑜溫熱的呼吸撲在南的後頸讓她有些搔癢，耳根不自覺紅透，南小聲說：「可、可以……」

「兩位路上小心哦。」莉迪亞開心地揮著手目送兩人離去。

看莉迪亞那歡天喜地的模樣，愛德華敲敲她的頭，「怎麼那麼開心呀妳？」

「那當然，老師她一直都很想跟子瑜認識嘛，但就是找不到機會。嘿嘿～不過哥哥你居然看得懂我想做什麼，真意外呢～」

愛德華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這邊還不是……子瑜老早就想跟南老師認識了，但那傢伙不知道在怕什麼，反正這次弄了個機會讓她送南老師回去，就……當賣她個人情吧。」說罷，愛德華有些羞窘地咳了幾聲，但那模樣和關鍵字怎麼可能逃得過莉迪亞的雙眼。

「人情？」莉迪亞好奇地反問，她怎麼不知道子瑜跟她哥哥有這層交易。

知道莉迪亞肯定想到其他地方去，愛德華馬上尷尬地打斷她說：「是我自己這樣設想的啦，如果這樣幫她的話，肯定會有不錯的印象吧？」

「不錯的印象？子瑜有覺得哥哥你很糟嗎？」莉迪亞歪著頭，無法理解。

「怎麼可能！」愛德華有些慌張，他趕緊收歛表情，但仍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害臊地說：「我、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追求她。」

「咦？」這下反而讓莉迪亞有些愣住了。她的哥哥？追求？子瑜？

「怎、怎樣？妳覺得不行嗎？」

「呃、倒不是不行……只是有點意外而已。」莉迪亞實話實說。

「總之，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下個月的生日宴會我會邀請她來參加，就這樣。」說罷，愛德華甩頭走回屋子裡，留下莉迪亞一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南的住所和洛克伍德家相隔一段路，但不算太遠，如果是以現在的速度的話可以在二十分鐘左右抵達。天空灰濛濛一片，兩人因為馬上的空間不大而貼緊彼此，輕易便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子瑜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隨口聊起自己當初受雇為洛克伍德家馴馬的經過。由於她的父親在這個圈子頗有名氣，所以最初他們找上的其實是自己的父親，但因為父親和母親仍住在洛克郡，與洛克伍德家的距離太過遙遠，於是父親便推薦她作為洛克伍德家的馴馬師。

洛克伍德家早在他來之前就打聽過她的經歷，所幸當時的她已經累積了一些忠實的老客戶，評價良好，所以這份工作很快便拍板定案，至今為止也作了三年之久。當時和她簽約的就是少當家愛德華．洛克伍德。

南專心聽著子瑜的故事，腦中不由自主地將兩人的過去串連在一起。

她向子瑜提起自己也是三年多前受了遠房表親的請託接下莉迪亞．洛克伍德的家庭教師一職，就這樣一晃眼三年過去了，中間沒什麼大風大浪，她和莉迪亞也相處良好，像這樣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是她最慶幸的事。

能夠從南口中聽她描述她作為家庭教師的過去讓子瑜相當欣喜，一想到過去自己是如何糾結在「向南老師搭話」這件事上就讓她羞窘不已。

約瑟芬小跑步地朝南居住的小鎮前進，然而才剛進小鎮大門，那雨就像算準時間似地傾盆而下，那雨勢之強，擊在屋簷上彷彿打著小鼓一般乒乓作響。

「南小姐，請抓緊我。」子瑜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南因為兩人突然拉近的距離而臉紅，她聽話地把身體靠近子瑜，雙手抓在她肩上。確認南準備好後，子瑜小力策動韁繩，約瑟芬發出一聲長鳴，穩穩地加快速度朝目的地跑去。

        剛抵達南家，子瑜翻身躍下，她一手牽著南讓她在踩著腳蹬下馬，一手護在她身後避免她重心不穩往後摔，但由於這是南第一次騎馬的關係，好一段時間的顛簸讓她有些頭暈目眩，甫踩上地面便搖搖晃晃地跌進子瑜懷裡。

        「南、南小姐，妳沒事吧？」兩人的身子早已溼透，子瑜一邊自責起自己莽撞地提議要騎馬送她回來是不是不妥，一邊擔心南該不會是受了風寒。

        但南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好好站直身子後說：「我、我沒事的，不用擔心，只是因為第一次騎馬所以有點不習慣而已。啊、我們別站在這裡說話了，子瑜小姐快跟我進來吧，妳全身都溼透了。」

        子瑜本想好好向南道歉，但她話都還沒說出口就被南一把拉進家中。

        只有一層樓高的小小磚造房子裡頭只有簡樸的家具，南一進門便把蠟燭點亮，翻弄一下壁爐的木炭後點燃炭火。子瑜愣愣地站在門邊看她匆匆忙忙地進了房間，拿出一套可愛的睡衣放在她手裡。

        「我、我其他的衣服妳大概穿不下，這件睡衣已經是我能找到最大的了……」她羞窘地說。

        「那、那個……謝謝。」子瑜臉上一紅，傻愣愣地盯著手中的睡衣，南帶她到浴室讓她換衣服，自己也同樣拿著替換的衣服去更衣。

        站在陌生的浴室裡，子瑜臉上的紅潮未退，她默默退下一身濕黏的衣服，皮膚接觸到充滿水氣的空氣覺得有些寒冷，她迅速套上南交給她的睡衣，這套衣服對高出南半顆頭的她來說果然還是小了點，不過還算可以行動。

她環顧眼前，不管是這間屋子還是身上的衣服都充滿了南身上好聞的味道，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絕對會被當成怪人來看，但她無法停止自己胡亂奔馳的思緒……

從她第一次見到南時，她就想要向她搭話了。

但礙於自己在在意的人面前窩囊且綁手綁腳的個性，她怎麼樣也跨不出那一步，她獨自一人在家時每每為此嘆息，明明面對其他人她並不會緊張成這樣的……

所以，今天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可謂「奇蹟」。

        另一邊，當南一個人關進房裡時，她熱燙的腦袋並沒有因此冷卻下來，反而因為「和子瑜單獨在一起」這件事而混亂得更加厲害。

        過去的她從沒像現在這般煩惱過，說到底，自己的個性本就內向怕生，對於必須要接近的人，例如雇主，她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面對，直到相處到足夠多的時間她認定此人能夠成為朋友後才會稍微敞開自己的心房。

        「想要接近誰」這件事從沒發生在她二十年來的人生中，子瑜是她第一次那麼想接近的人。

        想認識這個人，想成為朋友，想要自己的生活裡有她的存在。這樣的想法全都是第一次。

        倒不是說兩人的相遇是多麼戲劇性，也並非她們之間有過什麼特別的際遇，就只是……相遇了，越是隔著一道牆想像對方在自己不知道的世界生活的一切時，便覺得越是想要靠近，不知不覺間，她竟會像這樣亂了方寸，就連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像這樣把剛認識沒多久的朋友帶回家裡也是頭一遭，她半掩著臉，腦中浮現兩人剛才騎馬的畫面。

        子瑜身上的味道混雜著乾草及好聞的淡淡香味，倚靠著時傳來的體溫也讓人感到心安，她拍拍自己燒紅的臉頰，迅速換上乾淨的衣服後拿著毛巾走出房門。

        然而一到客廳便看見子瑜穿著自己的睡衣，果然對她來說有些小，雖然身體套得進去，但子瑜修長的四肢硬是讓那件衣服看起來小了一號，那古怪可愛的畫面讓南忍俊不禁地笑了。

        「別、別笑嘛……」子瑜害羞地低下頭，看在南的眼裡簡直像隻大型的泰迪熊一樣，若不是兩人今天第一次像這樣長談，她肯定會開口問子瑜能不能抱抱她。

        「我不是故意的。」南嘴角噙著笑意，手自然而然地將毛巾蓋在子瑜頭上，本想直接幫她擦拭，但下一秒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和子瑜僵硬臉紅的模樣，看著那樣的她讓南也忍不住紅著臉進退兩難。

        但如果這時收了手，南怕會讓子瑜誤會自己是不是對她有什麼尷尬之處，她稍稍鼓起勇氣，趁著毛巾遮住子瑜雙眼的同時說：「那、那個……頭髮放下來的話，我比較好幫妳擦頭……」

        子瑜的身子微微一驚，她腆紅著臉順從地把頭髮解開，長長的黑髮如瀑布般散落，讓南看得出神，心跳的鼓動聲漸大，但下一秒子瑜稍微退了步接回她頭上毛巾的主導權，用毛巾遮著半邊臉小聲地說：「我、我自己來就好，這樣太麻煩南小姐了……」

        「好、好的。」南收回手，左顧右盼之際看見子瑜摺好放在一旁的衣物，由於洗曬多次，衣服早已比原本薄上許多，方才淋得一身濕時貼在膚上甚至還能隱隱看見她小麥色的健康肌膚。

        多餘的思緒讓南一回到現實的瞬間一陣驚慌，她慌慌張張地問：「那、那個，衣服都濕透了，我幫妳先拿去掛在火爐邊吧，這樣可以乾得比較快。」

        聞言，子瑜把擦到一半的毛巾先掛在椅背上，「啊、好的，謝謝，那個…我也來幫忙。」

        在彼此的協助下兩人三兩下便把剛才濕透的衣物圍著壁爐掛起，南泡了杯熱可可給她們倆。坐在壁爐前，上頭掛著一排衣物，外頭下著大雨，子瑜有種她們正在外頭野營的感覺，但像這樣靜靜地和南待在一起，雖然會緊張，雖然會感到心跳加速，但手裡的熱可可溫暖了她的手與心，讓她不再那麼焦躁。

        喝了幾口可可，子瑜用稍微放鬆的語氣問南還記不記得她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南懷念地笑著說「她當然記得」。

        兩人的初見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場面。

        那天像現在一樣下著雨，子瑜駕著馬飛奔抵達洛克伍德家，那時站在門廊上的女子就是南。一聽見馬聲，南抬頭一看便與子瑜對上了視線，過去兩人都曾從自己的雇主那耳聞對方的事，但像這樣見面卻還是第一次，而她們一眼就確定眼前的這人便是她們心裡所想的那位。

        子瑜猶記那時南穿著深色的長裙，皮鞋和白襪全被泥濘弄髒，就連衣襬也難以倖免，盤起的黑髮蓬亂狼狽，眼鏡也歪歪斜斜地掛在臉上，她手裡緊緊抱著包包，看起來是一路跑來洛克伍德家的，畢竟到剛才為止還是晴天，她們都沒有料到會下起傾盆大雨。但在那一身狼狽中子瑜最快注意到的是她美麗好看的雙眼，黝黑潤澤，就像綴滿了黑夜裡的星星般閃耀，襯著她柔和好看的五官及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更為動人。

        南也看著騎在馬上的子瑜，綁成一束馬尾的黑髮被雨水打濕，身上為了騎馬特別訂製的衣褲早已吸飽水分，因為是黑色的所以看起來更顯沉重，她手裡握著韁繩，澄澈靈動的眼眸望著自己，雨水流淌在小麥色的皮膚上令人無法移開目光，南同樣出神地看著她，花了幾秒鐘才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變回原來端正的形象。

        「妳好，我是洛克伍德家的家庭教師。」南率先開口，語氣和她平時教導莉迪亞時一模一樣，帶著為人師表的莊重和耐心。

        似乎沒想到她會向自己搭話，子瑜駕著馬往前走幾步讓她能更靠近廊下。

「妳、妳好，我是這裡的馴馬師。」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坑坑巴巴地完全不能見人。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和眼前這個人說點什麼，但下一秒在馬廄的愛德華發現了自己，搖著手大喊：「子瑜！快過來！別在那裡淋雨！」

愛德華的喊聲讓她回過神，子瑜匆匆忙忙轉過馬頭面向馬廄：「啊、好！我這就過去！」

「失禮了。」子瑜在馬上欠了欠身，南也適當地向她回禮，兩人便就此分別。

兩人聊著當時的初遇，從沒想過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渴望著想要相識相熟。

        那次的初遇讓她們在彼此心中留下極為鮮明的印象，儘管只是匆匆一瞥，儘管只說了一句話，她們將那人的面容深深記在腦海裡。

        每當子瑜騎著馬來到洛克伍德家時，她總會不自覺地看向二樓，因為她從莉迪亞口中知道，她們的課程都是在二樓盡頭的書房，有時她能看見南靠著窗的身影，手裡捧著書，嘴巴說著他聽不見的話語，但只消這樣一眼，就能讓她感到喜悅。

而南也一樣，每每抵達洛克伍德家時，她會停在門口習慣性地往馬廄的方向張望，有時她會看到剛抵達的子瑜和愛德華站在馬廄前聊天，那樣的日子總會讓她的心情亮起來──但作為教師在莉迪亞面前表現出來是不行的。

然而眼下知道了彼此都抱有同樣的心情後她們心房就像被對方慢慢推開一樣天南地北地聊著，手裡的可可也被重新斟滿了兩輪，直到雨停了之後她們都還捨不得放下正聊著的話題，但礙於天色已晚，子瑜勢必得先回家去才行。

臨行前，子瑜已換上被爐火烘乾的衣服，她滿臉通紅緊張地轉過身問站在門邊的南：「那、那個，南小姐明天會去上課嗎？」

南被那問題弄得一愣，隨即才意識到子瑜是想與自己再次見面。

她覺得耳根發燙，手不自覺絞扭著身上的睡衣，輕輕點點頭小聲地說：「明天我會去，每個禮拜二四五我都在那裡。」

獲得額外訊息的子瑜燦爛地笑了，她開心地拉著南的手搖呀搖，「好的，我知道了。我的話是禮拜三到五都會去找愛德華，禮拜二的話要看愛德華的要求，不過因為是新訓練的馬匹所以我通常禮拜二也會去。」

這樣每一次去都能見到面了……，南在心裡想道。

「這樣每一次都能見到南小姐了。」子瑜害羞地低下頭，那可愛的模樣讓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必須抿緊雙唇才能避免自己的表情變得不再冷靜。

「我也…很期待……」她和子瑜一樣低頭小聲回應，就怕自己強壓笑容的表情被發現。

        子瑜似乎對於這個答案非常開心，她拉著南的手鄭重地向她道別，也說了「明天見」後便騎上約瑟芬，韁繩輕甩，駿馬發出一聲長鳴，子瑜朝南揮揮手揚長而去。

       

隔天，南比平時更早睜開眼睛。

從昨天子瑜離去之後她便覺心輕飄飄地在屋子裡飄來盪去，就連到了不得不躺在床上的時刻腦子裡仍是子瑜的身影。

今天起床後，她甚至反常地在衣櫃前佇足許久，但最後還是拿出平時穿習慣的那身深色洋裝，準備把長髮盤起時她停了一下，心情有些期待地拉開書桌邊的小抽屜，從裡頭拿出一件自己過去做的髮飾，淡紫色的鬱金香髮夾小心翼翼地被她插在盤起的頭髮上。

她左看右看，突然一度想要把髮夾拔下來，覺得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會讓人覺得自己太過期待嗎？她紅著臉懊惱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但最後還是默默收回手。

她是真的很期待沒有錯，對於終於能和子瑜講到話，甚至成為朋友這件事，要說她不期待能夠再次見面完全是騙人的。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今天究竟有沒有機會見到子瑜，她都決定戴著髮夾前往洛克伍德家。

「啊，南小姐！」

走到半途，南聽見身後有人喊著她的名字，她心裡一驚，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一轉身果然看見子瑜騎著馬從遠處走來。

「子瑜小姐。」她難掩喜悅地呼喚她，子瑜駕著約瑟芬停在她身邊，一個翻身下了馬走向她。

「要去洛克伍德家嗎？」子瑜問。

「是的，正好在路上。」

聞言，子瑜笑得燦爛，打趣地說：「太幸運了，能像這樣在路上遇見南小姐，總覺得今天會有好事發生呢。」

「這樣就有好事發生就太誇張了。」南靦腆地笑著回應。

子瑜想到什麼似地提議，「啊，如果不嫌棄的話，我載妳去洛克伍德家吧。」

「哎？這、這樣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的，倒不如說……昨天讓南小姐在馬背上那麼不舒服我到現在都還覺得愧疚，算是雪恥的機會吧。」子瑜搔搔頭苦笑，但當話聲漸淡時她紅了臉，別開視線接著說：「其實那個……這次我準備了比較舒服的馬鞍，明明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再遇到南小姐，但還是準備了……想著這次一定要讓妳舒舒服服地讓我載一趟什麼的……」

子瑜的話和害羞的模樣影響了南，她心跳加速，想起自己昨天的確是隨口說出「因為第一次騎馬所以不習慣」這樣的話，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句話居然被子瑜放在心上，甚至還去挑選了舒適的馬鞍給她。

「南小姐覺得怎麼樣呢？」子瑜有些不安地問。

南紅著臉朝她走近一步，「那就麻煩妳了。」

那句話讓子瑜整個人開心得不能自己，她無法克制臉上笑開的嘴角，快速地從架在約瑟芬身上的皮袋裡拿出另一個馬鞍，和昨天一樣是側鞍，只是這次的材質看起來不太一樣，但南對這塊並沒有研究，只覺看起來是使用多年的軟皮，上頭有使用多次的舊皮革特有的紋路。

子瑜把馬鞍安置好後便朝南伸出手，「南小姐，上來吧。」

南將一手交給子瑜，一腳踩著腳蹬，另一手扶著回想昨天子瑜教她上馬的訣竅，腳瞬間施力一踩，輕輕鬆鬆蹬上馬背順著側鞍的弧度側坐在上頭。子瑜摸摸約瑟芬的脖子稱讚她的穩重，接著換她蹬上馬背像昨天一樣坐在南的後方將她環在懷中。

「今天時間還早，可以慢慢走去，這樣也不會太顛簸。」子瑜在她耳邊笑著說。

然而子瑜的笑聲在下一秒忽然停頓了一下，南才正覺得奇怪轉頭看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兩人的視線交會，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看著彼此的臉頰慢慢爬上暈紅才別開眼。

「那、那個……」子瑜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南看的失態，尷尬慌張地想要解釋。

「南小姐今天的打扮，很漂亮……那個鬱金香的髮飾很適合妳，我剛剛看到的時候想著要告訴妳，但一時間有點……看得出神了，對不起。」她半掩著嘴，似乎想把自己通紅的臉給遮起來。

南感覺到自己不只是頸項、臉頰，就連耳朵也開始發紅發燙。她摸摸自己的頭髮，面向前方低著頭小聲說了句「謝謝」，子瑜在她身後發出憨傻可愛的笑聲，沒有做什麼特別的回應，拉起韁繩輕輕一揮，約瑟芬接收到了訊息向前走去。

對南來說，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只是想聽見那句話，那句來自子瑜的稱讚，光是這樣……她的心就被幸福與喜悅塞得滿滿的。

        慢慢相熟之後子瑜和南除了平時在洛克伍德家會碰到面之外，她們私下也會約出去。不管是騎著馬到鄰近的城鎮逛逛，還是在彼此家中悠閒地度過一天，這樣的行程漸漸成了她們的日常，莉迪亞為此感到相當開心，當然不只是因為如果南老師心情好的話就不會對她太嚴格，最重要的果然還是看見自己的老師快樂的模樣。

        只是，那個雨天愛德華和她提到的事情仍讓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最初她只是覺得子瑜和南想要認識彼此只是因為認為對方是個可以成為不錯朋友的對象──而事實證明這兩個人的確相當合得來──但時至今日，她突然有點不那麼確定自己當初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

        在莉迪亞眼中，不管是在南身邊的子瑜還是在子瑜身邊的南都散發著一股幸福柔和的光芒。

        如果只是把對方視為朋友……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莉迪亞歪著頭想。

        但她們除了感情親密之外也的確沒有做出任何戀人之間的舉動，像是擁抱或牽手，甚至是親吻，這不由得讓莉迪亞想到……該不會這兩個人真的笨到沒有想過自己對對方的「好感」其實是「喜歡」吧？

        一想到這裡莉迪亞脫力地從自己托著下巴的手上踉蹌滑下，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誰都看得出她們兩個看著彼此的眼裡愛都要滿出來了吧！就只有那兩個人和她的笨蛋哥哥還深陷在迷霧裡。

        她只要想到愛德華甚至還親自挑選了晚宴的禮服要送給子瑜頭就痛了起來，她按著眉心發出痛苦的嘶聲，馬上就被人從頭頂敲了一下，那是「坎特伯里故事集」的書背，硬殼的精裝版，結結實實地砸在她頭頂。

        「我已經給妳三分鐘了，也算是發呆得夠久了。」南板著一張臉站在她面前說。

        「對、對不起……」按著自己的頭，莉迪亞自知理虧所以不敢反駁。

        今天的課其實已經上得差不多了，南知道莉迪亞的專注力也到了盡頭，但也就只剩十分鐘，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學生在最後一小段時間能夠專心一點。她才正想說些什麼，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長嘶馬鳴，由於最近一直和子瑜待在一起的關係，南馬上就認出那是約瑟芬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望向窗外。

        見老師那模樣，莉迪亞馬上賊賊笑著說：「子瑜小姐？」

        南心裡一驚，轉頭回來輕咳幾聲，「我只是聽見約瑟芬的聲音。」

        莉迪亞心想，她和子瑜認識也三年多了，她至今可認不出約瑟芬的聲音和其他馬的聲音差在哪裡呀。但子瑜的聲音馬上就出現在兩人能聽見的範圍，正和愛德華有說有笑地談著什麼。

        南壓下想看向窗外的欲望，這些日子以來，子瑜不管是在半道上遇見她或是在她下課後要回家時都會自告奮勇地載她一程，而且，她的確漸漸習慣在馬背上移動的過程。

        約瑟芬的步伐穩健輕盈，在子瑜的引導下走得又快又穩，加上子瑜為她準備的馬鞍，有幾次她甚至在和子瑜聊天的過程中忘了自己正在馬背上，直到抵達家門前時才發現自己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

        那天子瑜教她如何拍拍約瑟芬的脖子，向她道謝、給她稱讚。

        約瑟芬心情愉悅地接受了她的讚美，她甩甩頭搖搖尾巴，發出滿足的噴息，讓子瑜和她都笑了。

        這時外頭的談笑聲倏然中止，莉迪亞望向窗外，因為下課了所以手也順便悄悄闔上書，南看見這幕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把自己的書闔上放在一旁替自己倒了杯茶潤潤喉，假裝漫不經心地走近窗邊，但窗外已見不到人影，一樓的門被人推開，聲音傳進了屋子裡。

        「我可以去參加你的宴會，但禮服我真的不能收。」是子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

        「就當作是謝禮吧，怎麼樣？你也不是只幫我訓練佩特羅呀，羅賓、喬伊斯和萊納德全都是你訓練出來的，就當作是訓練我寶貝馬匹的謝禮嘛。」愛德華的聲音懇切，莉迪亞完全能猜到哥哥的挫敗感，畢竟很少人會像子瑜這樣拒絕他。

        「他們在說什麼呢？」由於兩人的討論的語氣漸大，南有點擔心。

        莉迪亞認為她們現在應該可以適時的出現一下解救子瑜，於是她勾著老師的手一起離開房間，才剛走下樓梯就看見子瑜和愛德華站在門口。

        「子瑜小姐，午安呀。」莉迪亞笑著下樓，一旁的南有些擔心地看著子瑜。

        「莉、莉迪亞？」愛德華有些不知所措地轉身，似乎沒料到妹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還被南老師看到這一幕，作為一家之主的面子問題讓他有點動搖。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愛德華對南說。

        南搖搖手誠實地把自己的想法道出：「不會，只是有點擔心兩位而已。」

        愛德華靈機一動，滿心期待地問南：「南老師，妳這個月的24號有空嗎？」

莉迪亞和子瑜馬上就嗅到愛德華的陰謀。

        「咦？下下週嗎？嗯……目前是沒事，怎麼了？」

        愛德華無視子瑜和莉迪亞的視線，繼續對著南侃侃而談：「其實是這樣的，那天是我的生日宴會，我剛才也是在和子瑜討論這件事。那天我想要邀請老師您一起來參加，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那天是沒什麼事……，既然您都邀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南有禮地應道。

        「太好了，因為那天子瑜也會去，我就想著一定要找南老師來和她作伴呢。」愛德華笑著，但下一秒旋即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繼續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剛才除了在邀請子瑜來參加宴會之外，本想送她一套禮服作為過去這三年來替我訓練馬匹的謝禮，但她並不想收下……」

        子瑜倒真沒想到愛德華會在南面前打小報告，她簡直啞口無言。

        但南非但沒有幫愛德華說話，反而理解地露出苦笑，「畢竟是那麼貴重的東西，作為受雇者們我們收到了也會感受到壓力的，我能理解子瑜小姐的想法。」

        「這……」這下換愛德華面露難色。

        子瑜站在愛德華身後偷笑一聲，在心裡給了南一個大大的擁抱。

        愛德華不甘不願地說：「……我知道了，就先這樣吧。」

        「謝謝你的邀請囉，洛克伍德先生。」子瑜拍拍他的肩膀露出燦爛的笑容，愛德華知道自己完全敵不過子瑜的笑容，擺擺手作罷。如果未來有機會，他希望子瑜在他們交往後能夠穿上那件他特別訂作的禮服和他共舞，這次的話……就只能先這樣了。

       

        愛德華的生日宴會很快就到了。

        那天子瑜帶著自己唯一一件禮服，在約瑟芬身上裝上側鞍後俐落地上馬，那天早上她和南約好要去她家接她，接到南後兩人漫步在前往洛克伍德家的路上，一邊閒聊著最近發生的趣事。

        南講起昨天回家時發現有燕子在她家的屋簷下築巢，子瑜說到另一個客戶家的母馬生了一隻健壯的小馬，諸如此類的日常閒談總令她們感覺放鬆，南也越來越習慣在馬背上被子瑜環住的感覺，彷彿她真的擁抱著自己一樣，心底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像這樣幾乎每天都能見到面的狀態也讓子瑜相當喜悅，就算只是靜靜地待在一起看著風景也從不厭倦，她喜歡這樣和南在一起的日常，就算兩人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光是能因為某個人的陪伴而得到心靈上的平靜就讓子瑜覺得充滿感激，她感謝著南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那天的課程莉迪亞可以說是一點心思都沒有放在課業上，全副心神都想著該怎麼打扮老師。由於南並沒有適合的衣服能夠參加宴會，所以莉迪亞馬上提出要把自己的衣服給老師的想法，特別是兩人身形差不多，技術上來說並不會太困難。為了這一天她可是準備了好幾套衣服要讓老師試穿，所以等不及要下課了。

        「莉迪亞小姐……」南手裡捧著書無奈地看著兩眼放光的莉迪亞，「妳今天發呆的頻率也太高了，請問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莉迪亞回過神後尷尬地笑著說：「也沒什麼…就是，想著要幫老師打扮的事。」

        「啊？」這麼荒唐的理由南可不接受啊。

        「妳想想嘛，看到穿得那麼漂亮的老師子瑜小姐一定會看得出神然後稱讚妳很漂亮的，這不是很讓人躍躍欲試嗎？」莉迪亞開心地說，南腦中隱隱浮現子瑜害羞稱讚自己的模樣，那畫面讓她的臉有些發熱。

        她趕緊搖搖頭甩開腦中的畫面，板起臉繼續說：「總、總之，現在是上課時間，請不要分心。」

        「快下課了嘛～」

        「只要還沒下課就還是在我的管轄範圍。」南不由分說地回應。

        「今天提早一點下課也沒關係嘛～」

        「莉．迪．亞．小．姐。」

        「拜託嘛老師～搞、搞不好，我們快點換完還能給子瑜小姐第一個看過不是嗎？子瑜小姐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為、為什麼一直提到子瑜小姐……」南別開視線，臉早已紅成一片。

        其實從那天有了疑惑之後，莉迪亞便更仔細地觀察兩人的互動，這也讓她越發肯定……這兩人其實對彼此都抱有朋友以上程度的好感，但或許是從來沒有想過，也或許是……那份情感就是那麼單純，想要在一起、想要每天的日子有這個人陪伴等等的，在她們心裡若真要給那份感情定義大概也還不那麼明朗，但……那份想要在一起的心情卻是明晃晃地在她們眼裡閃爍。

        只要看著她們在一起的氛圍就能感受到了……對方在她們心裡是多麼地不可取代。

        莉迪亞心想，這次她可是站在子瑜和老師這邊的，對哥哥就只能說聲抱歉啦。

        「好嘛～老師～」莉迪亞像個孩子似地拉著南的手左搖右晃。

        南半放棄似地嘆了口氣，把手裡的書放在一旁無奈地說：「今天沒上完的課下次我會延長時間補齊，知道了嗎？下不為例喔。」

        一聽見老師答應自己的請求，莉迪亞開心地張開雙手大喊「萬歲」，下一秒馬上就拉著南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回自己房間，衣櫥一開，她挑選出來的五套禮服擺在床上一字排開，各種顏色都有，但都是不那麼搶眼的柔和色調或深色系，相當適合南。

        「這……」南被學生的氣勢嚇到，有些不知所措。

        「來來來～老師妳每一套都試穿看看！」

        「每、每一套嗎！？」

        「快快快，我們時間不夠了，我會幫妳的！」莉迪亞隨手拿了件湖水綠的禮服遞給南，邊推邊說地讓她去角落更衣，她自己則是唰唰唰地拿出各式首飾打算好好大展身手。

        「話說……妳們最近相處得不錯呢。」和子瑜一起在馬廄裡整理乾草的愛德華突然沒頭沒腦地就是一句。

        「什麼？」從乾草堆裡探頭出來的子瑜問。

        「妳跟南老師呀。」

        邀請完子瑜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那天之後兩人又變回原本的相處模式，子瑜早就知道愛德華有點少爺脾氣──她很多的客戶都有類似的情況──所以她本就沒什麼放在心上，愛德華也為他當天的舉止道了歉，所以他們現在也就和過去沒什麼太大差別。

        愛德華的評論讓子瑜忍不住紅了臉，但還是嘴硬地說：「托您和莉迪亞小姐的福呀。」

        「少來。」愛德華噗哧一笑，「不過這樣就好，畢竟妳也煩惱了好幾年了吧。」

        「哪有那麼久……」子瑜把乾草叉收起，這話說得有些心虛，畢竟她的確是從她們第一次見面後就煩惱到那個雨天，她下意識望向二樓的方向，但被馬廄頂棚遮了視線，她只好悻悻然作罷。

        「好好好，不鬧妳了。對了，那個……今天我有件事想拜託妳……」愛德華坐在木箱上，神情有點彆扭，這模樣讓子瑜不由得想到她兩個禮拜前約自己參加生日宴會時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什麼事？」但作為受雇於洛克伍德家的員工，她還是有禮貌地反問自己的老闆。

        「妳也知道……宴會開始時會有主人開場跳第一支舞……」

        子瑜點點頭，她過去也曾經參加過其他客戶的宴會，大概知道流程怎麼走。

        「我想邀請妳陪我跳第一支舞……」愛德華把臉埋在手掌中，耳根都紅透了，平時為了撐起一個家而展現出的男人形象此刻卻散發著大男孩般的氣質。

        子瑜愣了幾秒，隨後歪著頭一聲「嗄？」把愛德華特意營造出的氣氛給毀了一半，愛德華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又坐穩。

        「跳舞？我？不行不行不行，我從來沒跳過舞呀。」子瑜慌慌張張地搖著手。

        愛德華露出一臉「拿她沒轍」的笑容起身對她伸出手，「我會帶妳，沒關係。」

        「我就說了不行了，我從來沒跳過，絕對會出糗的。」子瑜頭痛地說。

        「試試看嘛，就一支舞就好。」愛德華又抬抬手。

        子瑜想著愛德華的確幫了她很多，而她先前也拒絕過禮服的事，也不好再拒絕他第二次，只得硬著頭皮把手放在他掌心，他也看得出來愛德華的眼神怡瞬間亮起。

        愛德華左手握全懸在子瑜的腰旁並未碰到她，語氣歡快地說：「那跟著我的腳步試試看，左腳、右腳、左腳、右腳，對，就是這樣。」

        子瑜照著他的指示移動腳步和身體，看起來是最簡單的那種舞，就連她也能順利踩出步伐。

儘管她認為這樣的場合由她一個外人陪主人跳第一支舞還是不妥，再說了，她和愛德華也不是什麼特別的關係，但她現在也找不出個適合的理由拒絕愛德華，只能姑且先順著他的意思走，看到時有什麼轉機再見機行事。

        到第三次後子瑜藉故要去準備換上禮服就停止了練習，跟著愛德華一起走回屋裡，再兩個小時就是生日宴會前的雞尾酒宴，管家和廚房人員已經將會場布置妥當，雞尾酒和小點心也都好好擺上桌，相當精緻誘人。

        「我帶妳去客房，妳在那邊換衣服就好，如果有需要其他東西的話直接跟我說，我會請人送過去的。」

        那周到的服務讓子瑜瞠目結舌，但她決定不多說什麼，免得有讓愛德華找到機會又讓她做其他事。

        愛德華離開後子瑜鎖上門看著空蕩蕩的客房嘆了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愛德華的生日宴會，倒不如說，過去幾年愛德華沒有辦過像這樣的宴會，頂多就是幾個親朋好友之間的雞尾酒宴充當生日宴會而已，像這樣一個完整盛大的宴會還是在子瑜來了之後的第一次。

        她從布袋裡拿出自己的禮服，這是她第一次跟著父母參加梅森子爵家的宴會時訂作的禮服。

梅森子爵是他們家的老顧客了，他搬來洛克郡後的每一匹馬都是由她爸爸訓練的，當時為了感謝她爸爸所以特意邀請他們赴宴，甚至連他們一家出席當天的禮服也特別請人量身訂作──也就是她身上這套──她也算是承蒙梅森子爵的美意，獨立開業後她也一直帶著這套衣服，畢竟會穿到這類衣服的時間不多，所以她認為沒有必要再多添。

        但她不收愛德華的禮服除了「沒必要多一件禮服」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覺得不需要把雇主和雇員的身分搞得太複雜，特別是在這種貴重的禮物上，在收下梅森子爵的謝禮後父親當然更加盡心盡力地訓練子爵家的馬，但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收下了──就像南說的一樣──肯定會覺得綁手綁腳的，這種欠了人情的感覺她不喜歡。

        穿妥禮服後，她披上披肩，戴上父母在她搬出家門時送她的石榴石項鍊，項鍊的風格簡單俐落，子瑜相當喜歡。

        她在鏡子前開始梳理自己的長髮，熟練地綁成麻花辮後高高盤起，插上銀製髮釵。

        深藍色的禮服端莊典雅，襯得她安在鎖骨位置的石榴石更顯明亮，髮上的銀釵是洛克郡的銀匠以馬首作為靈感製作成的，是母親在她十六歲生日時母親買給她的禮物，為了慶祝她成功接到第一位客戶。

        這身裝扮是她參加宴會時的標準配備，確認一切準備就緒後她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步出客房。

        走向大廳的同時她聽見愛德華在外頭和賓客打招呼，管家和其他僕從在會場忙進忙出。

        子瑜決定先上二樓去找莉迪亞，至少在開始前能有個地方稍微休息一下。

        剛踏上二樓，她便聽見莉迪亞的房裡傳來南和莉迪亞的聲音。

        南的聲音讓子瑜心頭一動，明明只是幾個小時沒見到面的程度而已，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激動呢？她難為情地想著，腳步慢慢踱向莉迪亞的房間。

        當她站在莉迪亞的房前時，門登時被人打開，她停在原地沒敢多動一步就怕撞到要從裡頭出來的人。

        然而當她們抬眼看向彼此時，兩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紫色的平口禮服穿在南身上，襯得她白皙的皮膚更為迷人，長髮作了點造型後盤起露出美麗的肩頸線條，黃玉胸針畫龍點睛似地別在胸前，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子瑜看得出神，眼前的一切全都令人心醉。

        這是南第一次看子瑜穿上裙裝。

深藍色的剪裁俐落，將子瑜修長精實的身材緊緊裹住露出迷人的線條，頸線柔媚美妙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石榴石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紅光貼在她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上讓人心動不已，她忍不住抱緊胸口，就怕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連子瑜都聽得見。

「好美……」子瑜情不自禁地發出嘆息，雙眼完全無法從南身上移開，就連莉迪亞從南身後探出頭來打招呼子瑜都沒有察覺到，盯著她又在說了一次「好美」，讓南羞得低下頭。

「子瑜小姐～不要無視我。」莉迪亞拉大了聲音喊，這時子瑜才注意到她，困窘地說了聲「抱歉」。

南鼓起勇氣往子瑜走近一步抬起頭小聲地說：「妳也很好看……」

子瑜臉上的熱度又高了幾分，她難為情地向南道謝，但在她心裡，南才是最美的那位，光是看著就讓她感到心跳加速。

「好了好了！」莉迪亞從後頭鑽出來卡在兩人中間，「兩位雖然我很不想打擾妳們，不過我們準備要下去囉！」

「啊、好、好的……」莉迪亞的聲音把她們的思緒拉回來，她們羞窘地看著彼此，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愛德華看見子瑜後先是一愣，接著是一陣驚呼，他興奮地大大稱讚了子瑜一番，要不是莉迪亞把他推到一邊去招呼客人他大概還能講個三十分鐘左右，她可不想要三個人全卡在這聽他天花亂墜的稱讚呢。

莉迪亞帶著第一次參加洛克伍德家宴會的子瑜和南到角落的沙發坐下，她讓人端了三份雞尾酒和點心過來，三人邊聊邊吃，很快就到了宴會開場的時間，子瑜的胃不自覺痛了起來。

愛德華撥開人群朝三人走來，但才走到半路就被其中一位好友攔截，子瑜見過這個人一兩次，似乎和愛德華是青梅竹馬。

「約、約翰……」被好友架住脖子的愛德華試圖推開他但沒成功，被稱作約翰的男子反而把他抓得更大力了。

「你這傢伙等一下就要開第一支舞了，你可不要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呀。」約翰快活地笑著。

愛德華使了點力掙脫他，咳了幾聲像要表達困惑，「答應…什麼？」

約翰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說：「天哪你真的給忘了？」

他轉身招招手，一個穿著亮黃色禮服的少女低著頭快步走到約翰身旁，那女孩和約翰長得有幾分神似，應該是他的姐妹……

這時愛德華才像想起什麼似地大叫一聲，他想起來了，眼前這位是約翰的妹妹凡妮莎，幾年沒見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上次見面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而已。

約翰擰著他的耳朵湊到自己嘴邊，「上次在我家喝酒的時候，你說了什麼你真的不記得了？你說要明年要辦生日宴會，絕對要讓凡妮莎跟你跳第一支舞的！」

愛德華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

當時約翰憑著酒力大起膽子向愛德華提起自己妹妹對他的仰慕之情，愛德華雖然不討厭約翰的妹妹，但並沒有把她當作戀愛對象，不過為了回應好友的行動，他便拍著胸脯說明年一定會辦生日宴會，到時就讓凡妮莎和他跳第一支舞。

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視線不自覺落在遠處的子瑜身上。

「我……」他想要辯解些什麼，但凡妮莎人就在旁邊，他怎麼可能說得出「我已經另外找了人」這件事呢。

他懊惱地站直身子，在心裡咒罵過去的自己無數次後還是歛起狼狽的表情，鄭重有禮地面向約翰及凡妮莎，語氣沉穩地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沒有忘，只是要去跟莉迪亞說些事情而已。」

說罷他走向凡妮莎微微鞠躬，「史密斯小姐，請稍等我一下，我有些事必須在宴會開始前跟舍妹交代一下，我隨後就來。」

「好、好的，沒問題。」凡妮莎的笑容如春天的花蕾含苞待放，充滿了青春洋溢的酸甜氣息，讓愛德華笑得更加溫柔了。

他轉身重新朝莉迪亞等人走去，子瑜緊張地抬起頭，本想著剛才那人攔著他或許是個轉機，沒想到過了幾分鐘後又朝她走來。

「那、那個，子瑜……」

「呃、是？」子瑜勉強撐起微笑。

「我之前答應約翰要和他妹妹跳第一支舞，所以…那個……抱歉。」愛德華雖然努力想要站得直挺挺的，但垂頭喪氣的模樣顯而易見。

南大概推敲出了愛德華話裡的意思，她愣了一下，隨即收起些微震驚的表情，但卻無法不去在意……

不過愛德華的情況對子瑜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她趕緊慌慌張張地搖搖手，「別擔心，我沒事的。畢竟都答應人家了嘛，要好好表現哦大少爺！」語畢，她甚至還豎起大拇指鼓勵他。

「那、那個，雖然第一支舞不行，但第二支舞的話……！」

愛德華話都還沒說完，莉迪亞馬上就站起身一邊推一邊催促他去找約翰等人，「哥哥，你再講下去宴會就要一直耽誤下去了，你快去你快去，等你跳完第一支舞之後想約誰就約誰，讓我陪你連跳五支都可以。」

「我才不要！」愛德華一口回絕妹妹的提議，讓莉迪亞忿忿地踢了他一腳把他踹回友人之中，然後頭也不回地回到子瑜和南之間。

宴會在愛德華及凡妮莎的舞之中開始，子瑜等人坐在沙發上默默喝著雞尾酒，南坐在她右手邊，莉迪亞則坐在左手邊。

第一支舞快結束前，莉迪亞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問兩人：「妳們今天有想找誰跳舞嗎？」

「跳舞嗎？我不太在行呢。」南苦笑。

「我也是，對那種完全不行。」子瑜搖搖頭。

「我真想不到哥哥會去約子瑜小姐跳第一支舞呢。」

莉迪亞的話又讓南想起剛才那有些酸澀的心情，她握緊手中的杯子，有些無措。

「那是他今天突然問我的……」子瑜嘆了口氣，接著說下去的同時不自覺地面向南的方向，「我本來跟他說了我不會跳舞，但……反正最後要再拒絕的時候又想到我已經拒絕掉他禮服的事了，所以就不太好再說什麼……但我也覺得這樣不太好……」

「『不太好』的意思是？」莉迪亞眨著無辜的大眼問。

「唔……我跟愛德華也不是什麼特別的關係，這在旁人眼裡看來會很奇怪吧？」

聽著子瑜的解釋讓南不知不覺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從原本的緊繃放鬆不少，但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莉迪亞完全同意，她頭痛地捏著眉心說：「真的……，抱歉啊，我家的笨哥哥給妳添麻煩了。」

「還好還好，愛德華大概是在想也沒人會跟他跳才邀我的吧？」子瑜苦笑。

看著那表情讓莉迪亞稍微有些同情自己的哥哥，看來那份心意並沒有傳達到子瑜心裡呀！

一曲結束後，眾人在掌聲中找到自己的舞伴，下一曲馬上就接著開始。

這時一名男士走向莉迪亞，似乎是莉迪亞的熟人，簡單閒聊一下後便問她要不要共舞，莉迪亞爽快地答應了。

「我去跳支舞，妳們兩個呢？」

子瑜和南對看了一眼，尷尬地回道：「我們在這裡就好。」

目送莉迪亞離開後，兩人坐得近了點，子瑜發現愛德華似乎又被其他人給絆住，又和其他女士跳起舞來，她在心裡鬆了口氣，轉頭和南閒聊起來。

南聊到今天莉迪亞心不在焉地只想著今晚宴會的事，還有換了好幾套衣服外加梳弄頭髮的事，子瑜也提到自己一個人在客房孤單地打扮自己的模樣，說著說著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子瑜心想，果然比起跟愛德華跳舞什麼的，她更喜歡和南待在一起。她喜歡看著南的笑容，喜歡她可愛的笑聲，喜歡和她在一起時那種舒服自在的氛圍，這是她從未在別人身上感受過的。

宴會進入到中段時，除了原本跳著舞的人之外，也有不少開始拿著酒杯在各個角落聊天，宴會意味著社交，在這裡的多半是和洛克伍德家差不多階級的人士，他們的談話自然能夠成為以後合作的談資。

雖然子瑜和南兩人能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但周遭畢竟不算是她們自在的環境，她們除了愛德華和莉迪亞之外也沒有半個認識的人，兩人手裡的酒杯已空，最後兩人對看一眼，子瑜突然大起膽子問她：「南小姐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地方？」

離開洛克伍德家後，子瑜來到馬廄牽出約瑟芬，在她身上裝上今早用來載南的側馬鞍，順便確認。南已經可以熟練地扶著子瑜的手踩上腳蹬上馬，但她注意到側鞍只有一個，本來擔心著子瑜該怎麼上馬，只見她將披肩綁在脖子上，就連長及膝蓋的裙襬也拉起在膝上綁了個結，踩著腳蹬一出力便整個人橫跨在馬背上，和往常穿著褲子一樣地坐在她身後。

那畫面讓南愣了一下，最後忍俊不禁地噗哧笑出聲。

「別、別笑啊，我現在如果側坐的話肯定會掉下去的……」子瑜紅著臉解釋。

「我、我知道……只是覺得，不愧是子瑜小姐呢……」南笑到肩膀顫抖，轉頭看著在她身後環住她拉起韁繩的子瑜，兩人靠得極近，和往常不同的衣服質料貼在一起讓她們有種特別的感覺。

月色柔和，星光璀璨，子瑜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望著她，手裡的韁繩輕甩而出，約瑟芬發出短促的嘶鳴慢慢朝前方邁進。

「我們要去哪裡？」南面向前方，語氣裡充滿期待。

「是我之前騎著約瑟芬亂跑時找到的地方，在森林深處有座小湖被樹木環繞，從那裡可以看見很漂亮的夜景。」子瑜邊說，手裡的韁繩引導約瑟芬步近森林裡。

洛克伍德家附近的森林為了讓鄰近地區的人們在特定季節能有地方打獵，所以裡頭被人為整頓過的路比起一般自然生長的森林還要來得平坦，路上也沒有太多會絆倒人或馬匹的雜枝，不過往小湖的路錯綜複雜，也沒有被整頓過，走到一定的距離後她們就必須下馬上一小段路，一般人很少會深入到那處，算是那次亂走的意外收穫。

兩人騎著馬漫步在森林裡，夏夜涼爽的微風吹過，南裸露在外頭的肩膀泛起小小的雞皮疙瘩，子瑜注意到後輕拉韁繩讓約瑟芬停下，南本來還困惑著目的地應該還沒到才對，但下一秒便感覺到有東西披在自己身上。

「抱歉，我剛才沒想到這裡風比較大，上馬時應該先把我的披肩給妳的。」她雙手搭在南的肩上，披肩上有著子瑜殘留下的溫度，一下子就溫暖了南的肩頸，但有一種和子瑜的餘溫完全不同的熱度慢慢爬上她的臉頰，她對子瑜說了聲「謝謝」後趕緊面向前方，就怕子瑜注意到她臉紅的模樣。

子瑜看她接受了自己的披肩後便放心地重新執起韁繩往前走去，走到一定的距離後，子瑜讓約瑟芬停下，她先下了馬，然後才扶著南下來。兩人一馬慢慢往森林深處走去，此處是個接近小山丘的地形，子瑜牽著南讓她不至於因為被腳下的樹根或雜枝絆倒。

走了大約三分鐘左右，眼前的視界突然一片寬廣。

南發出小聲的驚呼抬頭一看，大大的月亮和滿天星斗被樹林環住，像被承在一個巨大的碗裡一樣令人因為太過震撼而倒抽一口氣。

「好漂亮……」南盯著眼前的一切發出驚嘆。

看著南心神嚮往的模樣讓子瑜放下心來，慶幸著自己帶了她來這裡。她牽著約瑟芬靠近湖邊讓牠喝水，自己則在樹底下找了個位子邀請南一起坐下。

兩人繼續聊著剛才未完的話題，偶爾看向夜空，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把眼神定在對方身上，月色及星光大片大片地灑落在她們身上，兩人身外的世界靜謐得張狂，彷彿把她們置身於世界盡頭一樣，只有她們的聲音迴盪在此一般。

她們看著彼此，原本說著話的嘴漸漸合上，話音消失在空氣中，徒留彼此的視線傳達著某種強烈的情感與思戀。

過去，她們一直只是抱持著「想要認識這個人」的心態期待著某一天奇蹟降臨。

然而當奇蹟真的降臨時，她們變得越來越靠近，越來越貪戀彼此的陪伴、彼此的溫度和觸摸，但那一切卻又是如此自然，對方的存在在她們的日常成了某種必要卻又不帶壓力的安逸自在。

想要在一起……

想要跟這個人常伴左右……

想要將這純粹的想望和思慕傳達給對方……

子瑜默默牽起南的手，臉像燒灼一般發熱，她僵硬地把把臉慢慢湊近南，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爆炸一般撞得胸口又疼又痛。

早在她們看著彼此時南就已經是滿臉通紅的狀態了，現在她更是緊張地閉上雙眼，心跳又重又快讓她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柔軟的觸感抵在唇上，心口像裂了好幾道口子，甜如蜜的情感從那些裂縫中破出，流淌在心間，彷彿要將她們淹沒般直淹上她們的腦袋。

一個吻結束，兩人靠著彼此的額喘息。

明明只是唇瓣相處的吻，但她們卻覺得花費了所有的力氣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傳達出去。

子瑜黑潤的雙眼映照著南的身影，而南綴著星光的眼眸中同樣映照著子瑜的模樣。

就是這個人，只有這個人能夠讓自己的心弦產生名為「愛戀」的共鳴。

「我喜歡妳…南小姐……」

子瑜溫熱的吐息輕輕撲向南，讓她的心尖向被暖風撩過般搔癢，她眼裡蓄著淚，反握住子瑜的手發自內心地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也是，子瑜小姐……」

她們的感情從來就不像故事裡遭遇大風大浪才終成眷屬的情侶，只是平平凡凡地……從相識、相熟再到相戀的過程，只是單純地愛著這個人，就像呼吸般自然，彷彿她們早就知道這個人會在未來等著自己一樣……

在生命中的岔路遇上了，便牽著手朝著同樣的未來前進。

對她們來說，就是這樣而已。

那天晚上子瑜騎著馬送南回到家中，夜色已深，南鼓起勇氣問了子瑜「要不要留宿」。

她們如往常一般圍在爐火前喝著熱茶聊著天，但一切卻又是那麼的不一樣，她們怎麼樣也無法從彼此身上移開目光，打從心底深深地為眼前的人著迷。

子瑜換上她第一次在南家穿上的那件睡衣，過去那可愛的回憶對比現在讓兩人都笑了。

當晚兩人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比坐在馬背上時還更緊密地貼著彼此，體溫從對方身上傳來，溫熱的鼻息撲在彼此臉上，子瑜試探性地把手放在南的腰際想摟著她，只見南臉上一紅，學著她默默把手攬在她的腰上，同時把臉埋在她的胸前。

她們害羞地擁抱著彼此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南看著眼前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子瑜安詳的睡顏，長長的睫毛隨著平穩的呼吸顫動，令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兩人的告白及湖邊的親吻，對上眼前人兒姣好帶英氣的臉龐讓她一時之間面色發紅，她伸手摸摸子瑜的臉，想要確認自己並非作夢，這人是真的在自己身邊。

子瑜眼簾微動，眨眨惺忪的睡眼悠悠轉醒，映入視線裡的是南直勾勾望著自己的模樣。

如夢似幻的光景讓子瑜剛睡醒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覆上南貼著自己臉頰的手，雙眼迷濛溫柔地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早安，南小姐……」那人露出如大狗般溫暖憨傻的笑容說。

南的心跳重重落下，掩飾害羞似地把臉重新埋進子瑜懷裡，趁著她還沒清醒小聲唸了句「笨蛋」。

然而當她們回到洛克伍德家時，愛德華和莉迪亞各自帶著不同的驚訝從房裡跑出來。

「妳們昨晚居然就這樣回去了，至少跟我說一聲嘛～」莉迪亞拉著老師和子瑜的手孩子氣地抱怨，但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至少跟一旁一臉頹喪憔悴的愛德華比起來好太多了。

「呃…愛德華，你還好嗎？你看起來臉色很糟耶。」子瑜尷尬地看向他。

「當你被一群人圍著灌了一整個晚上的酒你就知道隔天早上要維持精神飽滿的臉色簡直是天方夜譚。」愛德華快速講了一大串，臉色反而更糟了。

「昨天晚上因為你們先走了，哥哥被他那群朋友起鬨喝了一堆酒，到現在在宿醉。」莉迪亞掩著嘴小聲對子瑜和南說。

「抱歉，愛德華……那個，我不是故意沒有說一聲就離開的，只是因為你那個時候在忙所以……」

「算了算了……」愛德華搔搔蓬亂的頭髮，眼神汙濁無神，隨時都會倒下一樣，「我其實也好好反省過了，不管怎麼樣都是我太唐突了……不管是禮服的事還是第一支舞的事，我向妳道歉……」

愛德華的道歉讓子瑜有些受寵若驚，她支支吾吾地拍拍他的肩應下，算是想趕快結束這尷尬的話題。

「下次……我會用更妥善的方式追求妳的……」愛德華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喝到昏頭了還是怎樣，看著子瑜的雙眼明顯穿透了她不知道是在看向哪個遠方。

但那番話讓在場的三位女士大大地震驚。

「咦？追求？」身為當事人的子瑜完全不可置信。

「嗯？是啊，我在追求妳。」愛德華一臉困惑地解釋，「就我所知的範圍，子瑜現在應該是單身的狀態吧？」

子瑜和南對望了一下，兩人瞬間紅了臉趕緊別開視線，雖然愛德華對此毫無反應，但這動作自然逃不過莉迪亞的雙眼，她暗自推斷出結論之後獨自一人在一旁笑得開心燦爛。

子瑜故作鎮定地輕咳幾聲，認真真摯地對愛德華說：「我已經有在交往的對象了，所以就算你說要追求我，我也不會答應。」

「咦？……咦？妳、妳說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愛德華瞬間驚醒，不敢置信地後退了一步。

「這涉及我個人的私事，應該可以不用向雇主報備吧？」子瑜為難地說。

愛德華垂下肩膀，頹喪地搖搖頭苦笑，「說、說得也是……哈、哈哈哈……我想…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二樓自己的房間。

「他不要緊吧？」子瑜有點擔心地問。

「沒事沒事，不用理他，他昨天跟史密斯家的凡妮莎小姐處得不錯呢，甚至還約了人家下禮拜去城裡逛街，他過兩天就又會生龍活虎了吧？」莉迪亞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他哥哥過去失戀那麼多次的情景他都看過了，不差這一次。

「那麼，莉迪亞小姐，我們上樓上課吧。」南站到莉迪亞面前催促她上樓。

「子瑜小姐今天還要訓練佩特羅嗎？」

「當然，看在他那麼難過的份上，今天我會加倍努力的。」子瑜苦笑。

莉迪亞開心地點點頭早一步往樓上走去。

本來跟在她身後的南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下定決心後便轉身拉著子瑜的手，一鼓作氣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先去上課了……」她垂下頭害羞地道別。她必須承認，剛才聽到愛德華親口提到要追求子瑜一事，讓她小小地吃醋了，這、這個人可是她的戀人呀……

目送著她離開，子瑜愣愣地摸摸剛才被吻了一下的臉頰，最後紅著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陽光燦爛，和風徐徐，她知道未來有南相伴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會像今天一樣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