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 AU] MiTzu - 月光 (6)

面對Mina渾身是刺的模樣，子瑜並沒有太多反應。

「早上還好嗎？」她從牆邊拉出一張椅子對著Mina端坐其上，好聽的中音如黃鶯出谷般從唇齒間流瀉，給早晨略帶涼意的空氣添上某種金黃溫暖的色澤。

        「在見到某人之前一切都很好。」子瑜聲音裡的溫度並沒有打動Mina，她冷言冷語地拍開她的問句。

        「昨晚我和志效一起看了現在人類世界的戲劇，雖然是台老舊的電視，但收訊意外地不錯呢。」

        如此現代的對話內容配上眼前自稱活了一千年的吸血鬼讓Mina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雖然志效每每在談論最新上映的劇集時她一直都有這種感覺。

        Mina把踉蹌的意識拉回，神情嚴肅地與吸血鬼對視，思考著究竟是要繼續她的話題還是像往常一樣無視她。志效殿下已跟她說過不只一次，子瑜已經喝下抗魔藥，體內只有僅存足以活動的魔力，並不會對她們造成傷害，不需要這麼戰戰兢兢。

        這些她都知道，但……

        她怎麼樣也無法在這個人面前放下戒心，或許是一直以來徜徉在危險大海的海盜直覺，只要這個人一靠近，她心底的警鈴便本能地大響。

        「志效殿下…很喜歡那類的東西。」Mina頓了頓，儘管眼神冰冷，但還是僵硬地試著回應，她不想要讓志效覺得自己不懂待客之道。

        「是呢，整晚都在聊劇情。」子瑜笑得輕鬆，讓人有種家人們一同坐在壁爐前敘舊的錯覺。

        子瑜瞇細的雙眼輕顫，像在鎖定獵物一樣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整幅畫的結構。薄唇微抿，她裝作在思考的模樣沉默了幾秒後突然開口，目光落在畫的左下角，但很快拉回Mina的位置。

        「Mina有什麼興趣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但她從來都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不是被無視就是被驅趕，Mina在心裡掰著手指算，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幾次她就聽了這個問題幾次。

        「沒有。」語氣冷漠依舊，她在漂流木上坐了下來，腳上的靴子喀喀喀地敲著被劃上二十三道口子的位置。

        「以前也沒有？」

        這個問題讓Mina挑起眉。

        過去她們的對話只會停在她那句「沒有」的回答，在那之後子瑜便會識相地隨便找話題繼續下去──儘管多半的話題她都不想回應，但吸血鬼就是有辦法找出各式各樣得以讓她自說自話的東西──但今天，一反常態地，她被追問了後續的第二個問題。

        而她知道子瑜在問什麼。

        她在成為「幽靈」之前的事，被困在這幅畫之前的事。

        光是意識到這件事就令她一陣窩火，更遑論要在這不速之客談論自己的過去。

        「不知道。」她簡短地說，視線不再停留在子瑜身上。

        她察覺到一瞬間吸血鬼愣了一下，她本想轉身離開到畫裡別處結束這個話題，卻不料子瑜並沒有放棄的打算。

        「失憶嗎？」

        她驀地起身，脹紅了臉怒視子瑜英氣姣好的面容。

明明那人的話裡並無同情之意，但光是挑起這個話題就足以令Mina感到既難堪又敏感，要不是身在畫裡她絕對會拿刀朝她砍去！

「與妳無關！」她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從齒間吐出。

子瑜覺得自己眼前的海盜像極了被激怒而炸起全身毛的貓，她托著下巴，嘴角輕勾，靜靜看著海盜朝自己發怒的模樣，然而她並沒有放過繼續觀察畫框的機會，越是細看她就越覺得不對勁。

「可以請妳離開了嗎，王女殿下！」

儘管還想再看個仔細，但當Mina祭出這個稱謂時就代表她對自己的忍耐已到極限。子瑜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未去便起了身，用僅有的魔力將椅子輕輕推回原位，此舉更讓Mina皺起眉頭，但她並未多說什麼。

「那我先告辭了，明天見。」子瑜笑著說，下一秒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對她的態度又氣又惱，Mina朝著她的背影大吼一句：「不要再來了！」

每天總是重複著同樣的話語，同樣帶著火藥味的道別。

只要結束了早晨的談話，這一整天，子瑜便不會再佇足於畫前。

Mina能夠聽見吸血鬼和其他人在大廳的一切話語，但除了每日之初只有他們兩人的對談外，再無任何交談。

老實說，她不懂，不懂那個吸血鬼究竟是何居心，究竟為何要在清楚自己對她的戒備後還一直來打擾她。

煩死了，是她對子瑜唯一的感想。

        「妳每天早上都去找Mina呀？」

        當晚，剛看完的連續劇志效坐在沙發椅上苦笑著問道。

坐在對面的子瑜眼神一滯，下一秒便笑了，手裡托著志效替她添上的薄荷茶，淺嚐一口後發出滿足的嘆息，「算是例行的招呼吧。」

志效替自己又倒了些熱茶，但她並沒有馬上就口，反而順著子瑜的話繼續說：「不要太刺激她喔。妳也知道，那孩子對妳一直都沒有放下心。」

看著杯裡搖晃著淺薄荷色液體，子瑜想起今早的對話還有這陣子以來她觀察到的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她又喝了一口茶望向志效的方向問：「妳知道她…Mina在來到這裡之前是什麼樣子嗎？」

子瑜的問題讓志效愣住了，她很快就皺起眉思考，給出的答案卻並非子瑜所期望的那般明確。

「我不知道，當我把她召喚出來時，她就已經在畫裡了。她說……她不記得。」最後一句話講得遲疑，讓子瑜想起Mina今天的反應。

「什麼都不記得？」

「嗯，什麼都不記得。」

「就連自己是不是海盜也……？」

這個問題倒讓志效猶豫了，但她最後肯定地說：「我想應該是海盜，她曾經說過她對畫裡的東西還有自己的裝扮感到似曾相識，身體似乎也還記得怎麼使用刀槍的樣子。」

「是嗎……」子瑜把這口茶和疑問含進嘴裡吞下肚。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子瑜曖昧不明的態度讓志效有些不舒坦，她放下茶杯有些急切地反問。

儘管相識的時間不長，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們已成了能夠談天說地的朋友。幾乎沒有盡頭的生命曾經一度令志效感到孤獨，這也是她為什麼召喚出這些家人來的原因，而現在她遇見了子瑜，一個度過了比她更長年歲的吸血鬼，她們對生命的認知有了共鳴，比屋子裡的其他人更多了某種特殊的情感。

「那幅畫……說不定被詛咒了。」子瑜緩緩地說。

她看見志效歛起視線縮回自己的位子，她明白自己的話語讓志效感到不安，但這段日子她不只觀察了Mina靈魂的顏色，更注意到其他不尋常的跡象。

志效活過的這幾百年來並沒有少見過詛咒，但當那真的發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時，她還是很難冷靜應對。

「那…那Mina她……」

「她本身應該是沒有大礙，只是那幅畫……」

子瑜皺起眉，欲言又止，令志效有些心焦地以眼神催促她，但還沒等子瑜開口她就搶先把自己的疑慮道出。

「但……Mina難道不也等同於是那幅畫嗎？」

聞言，子瑜搖搖頭道：「不一樣。她……不一樣。」

「她是寄宿在畫裡的靈魂，跟畫本身只是宿主跟依存者的關係而已。」

海盜的靈魂是耀眼的金黃色。

子瑜必須承認，從她剛踏入這個家時就被那抹金黃吸引了目光──儘管當時的她已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但更讓她好奇的是，過去一千年來，她接觸過無數靈魂與死靈，食屍鬼或骷髏，通常失去乘載靈魂軀殼的靈魂顏色大多如風中殘燭般晦暗不明，而徒有軀殼的死物通常只會被黑霧圍繞。

        Mina靈魂的顏色，不管是亮度及溫度，全都不亞於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生物。

        然而，那抹金黃上攀附著絲絲黑霧。

        子瑜在第一時間並沒有察覺，但從Mina開始因為她的存在而發怒之後，那層黑霧便向藤蔓般爬上她的靈魂。

        她本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本以為那只是她作為被召喚的靈魂可能本來就具有的某種不祥之兆。

        但她錯了。

        那層黑霧以吞食她的情緒維生，這些時日最明顯的便是因她而起的「憤怒」。不過觀察黑霧蠶食Mina的過程，子瑜猜想「憤怒」大抵不是它最主要的能量來源，應該是……更純粹的欲望，只是現在那份情緒在海盜身上已不復見，「憤怒」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而已，更甚者……長久沒了糧食的詛咒會開始吞噬靈魂本身。

        她想要救Mina。

就算不是為了報答她們的救命之恩，她也無法對她見死不救。

她親眼見過靈魂被吞噬的情景，不管是被噬魂者拆吃入腹抑或是被詛咒噬魂，那過程如同被地獄業火般燒灼一般，把靈魂生吞活剝直至軀體成了空殼。吸血鬼之中沒有人像她一樣能夠看見靈魂的顏色、感受靈魂的溫度，她見過慟苦絕望在靈魂深處的動盪咆哮，但在外人眼裡，那些人全都靜靜地躺在原處，靜靜地走了。

那天夜裡，她鎮定地安撫志效讓她安心睡下。

她說了，她會想辦法。儘管她知道她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阻止過噬魂，但這次……她不想讓她的恩人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