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zu - 太陽雨 (10)

預祝2020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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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出乎意料的話語像揮空的球棒一樣掃過南的心尖，雖未擊中卻餘波盪漾，將腦中原本的思緒洗刷得一片空白。

「妳在……說什麼？」南不可置信地繃緊雙手，臉上因為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而形成一個古怪的模樣。

「我說……」子瑜想要重述自己的請求，卻被應聲打斷。

「妳瘋了嗎？」總算稍稍回過神的南稻生主神板起臉孔，握緊成拳的指尖發白，身後雪白蓬鬆的尾巴因為激動而僵直躁動。

沒料到南會是這樣的反應，子瑜的嘴一張一合，啞口無言不知究竟該從何開始辯駁解釋。

沒等她出聲，南接著說：「妳知道成為巫女意味著什麼嗎？妳還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嗎？」

明明自己才是被拒絕的人，子瑜卻看見那烏黑晶亮的眸子中藏著受傷、自責、愧疚、氣惱和更多複雜的情緒，月色照進屋內落在南的臉上，濕潤的眼眶彷彿噙著淚卻不見其滑落。

「請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

南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好好休息吧，子瑜大人。我先失陪了。」

拉門在子瑜眼前關上，子瑜的心空落落地穿了風，她將剛才還牽著南的右手放在胸前，一股冰冷如鉛塊的難受痛楚隨著唾液被嚥進肚內，她倒向床鋪縮著身子，無法確認究竟是身體還是南方才的表情令自己的心更痛一些。

獨坐案前，毛筆尖的黑墨滴落髒了手下全新的卷軸，南眉眼緊蹙將卷軸推向一邊。

她望向明月，子瑜方才握緊的手仍殘留著餘溫似地螫著她的心，她痛苦地將那隻手抱在胸前，一團幾乎不可見的黑霧從她的手腕上升起，眉宇之間滲出一絲冷汗，她運起法力將那團霧壓下，心頭的擔憂從昨晚開始沒有一刻緩下來過……

越接近神無月，她的法力便更加削弱。

就算是千年狐仙，昨晚那妖物還是有辦法傷她，就連痊癒的時間也拉長不少。

子瑜倒在血泊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屏住的氣息緩緩吐出希冀著能夠帶走那片光景，但她知道並不容易……

儘管作為神經歷過無數生死，她從來沒有習慣過。

當子瑜對她說出那請求的瞬間，她不可否認自己的喜悅有多麼純粹，卻在回過神來時意識到那個決定對她們兩人來說會是多麼沉重。

就算知道所有生命最終都將回歸靈魂之流進入輪迴，生命之重如山嶽，是絕不能當作兒戲來看待的。

主神巫女必須與主神靈魂相連，儘管這麼做的確可以讓她的法力有大幅的提升，但未受過巫女訓練的一般人並沒有保護或安定靈魂的能耐，這意味著……只要稍有不慎，子瑜就有可能面臨灰飛煙滅的絕境。

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感念她的決心，但她不能冒著失去子瑜的風險自私地接受她的好意。

南嘆了口氣，雪白的尾巴無精打采地躺在榻榻米上隱沒在夜色中。

在南用法力悉心的照料下子瑜恢復得相當快，沒幾天就能下床走動了。

南也特別叮囑一直想要撲進子瑜懷裡撒嬌的小狐狸們不許這麼做，就怕一個不小心又弄痛還未好全的傷口，就算南自己也隱瞞著傷口未癒之事繼續主神的工作。

但在那之後，她們倆就像有了無聲的默契一般，沒有人再提起那件事。

儘管看出子瑜眼中的落寞，但南知道這是正確的決定。

那天早晨，姥姥用拐杖輕敲子瑜的房門，得到許可後推門步入裡頭，早已更衣的子瑜笑著蹲下身迎接瘦小的她。

「傷好得不錯。」姥姥用拐杖將子瑜的身子左擺右擺。

「應該都好了，多虧了南大人。」子瑜苦笑一聲，腦中浮現她被拒絕的畫面。

姥姥點點頭，「妳現在有空嗎？」

「是沒什麼事……」子瑜歪著頭不太明白姥姥的用意。

姥姥並沒有多說什麼，用眼神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腳步後就步出房門，子瑜急匆匆地走在她後頭，走了一小段路後她才發現姥姥正帶著她往當初被封印起來的房間走去。

「咦？」

當時被貼滿符咒緊緊關閉的房門現在大大敞開，只有破碎風乾的符咒掛在門框上。

子瑜走進裡頭後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房間居然是當時自己和蘭被魔物甩出去時撞破的房間，她先前看見的弓和薙刀正安安穩穩地擺放在前緣，她在姥姥的指示下坐在弓與薙刀面前，嚥下一口口水，她不知道姥姥將要跟她說些什麼。

「妳還有使用這把弓的記憶嗎？」姥姥的聲音雖然低沉嚴肅，但字裡行間卻帶有某種懷念。

子瑜點點頭，就算自己當時重傷到幾欲昏厥，她怎麼可能忘記她用那把弓射出了金黃色的箭那般超現實的畫面。

姥姥頷首踱步來到那張弓前，「金烏弓和銀兔刀……是南稻生神社最後的巫女所使用的兩件武器……」她欲言又止，揮揮手將弓吸到手中，「作為狐族的我們就算運起法力，它在我們手裡也只是普通的弓。但我們必須知道當時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妳能夠使用它，如果這件事出了什麼差池就不好了，妳先拿著看看。」

她將弓用法力推至子瑜手中，子瑜慌張地接下，幾秒過後，幾乎微不可見的金黃光芒在其上散發。

「為什麼？」子瑜喃喃自語。

姥姥瞇細眼睛，最終發現了端倪，「果不其然，是紅線的緣故呀……」

「紅線？」

姥姥跪坐在她面前和她一起盯著手中的金烏弓，枯老的手指指向子瑜繫著紅線的小指，「紅線本就是妳和南大人之間的聯繫，雖然不明白原因為何……但，南大人的法力透過紅線流向妳的體內，這樣的模式跟主神巫女的法力運作極其相似，大概是因為這樣金烏才會誤判妳是南大人的巫女吧……」

「不過既然是紅線那也就放心了，至少不會危害到妳的身體。」

巫女那個詞讓子瑜的心微微抽痛，她垂下視線看著手中的金烏。

她深知自己的能力遠不及任何狐族或受過訓練的人類，但她知道成為主神巫女……她就能夠成為南的助力，她能夠成為南的力量，她也有能力能夠保護她。

被拒絕後她深深思考過、探究過自己是否是因為一時衝動才會將那句話脫口而出。

她了解到……並不是這樣的。

她並不是腦袋一熱地順著情緒脫口而出的。

為了釐清自己的想法，她考慮過各種情況，考慮過自己的死亡，考慮過南的死亡，考慮過自己的無力回天後可能產生的悔恨……

她把她小小腦袋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想過了一遍，當她發覺無法保護南甚至失去南的恐懼大於其他一切時，她明白了自己想要怎麼做。

金烏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溫暖，子瑜露出放心的微笑將它交還給姥姥。

「最後一個使用它們的巫女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個嘛……是個和滿大人一樣吵鬧的人，就算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吵吵嚷嚷的，完全不知道累。」子瑜的問話把姥姥到往遙久的時空，雖然表情無奈但她的語氣裡滿是疼惜，「但是個溫柔的人……」

這時一連串倉皇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子瑜和姥姥剛想拉開門一探究竟就被迎面而來的蘭給撞個正著！

子瑜一手扶著險些摔倒的姥姥，一手將撲進懷裡的司抱緊，「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姥姥、子瑜大人，南大人的樣子好奇怪！」

子瑜心頭一緊，她和姥姥看了彼此一眼，馬上跟著司的腳步來到南的寢室。

整理得乾淨幾乎沒有雜物的房間僅有一襲床鋪在裡頭，本應在正殿辦公的南躺在其上，雫在一旁焦慮地照看她，司拉著子瑜和姥姥來到床邊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發生什麼事了？」姥姥臉色凝重地問。

雫急哭了，橘紅色的尾巴激動地不停搖晃，語氣顫抖地說：「剛、剛才我幫南大人去書庫拿東西，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南大人昏倒在正殿裡，我趕快叫司跟我一起把她搬進來。」

一看見雫開始哭，司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啜泣，子瑜趕緊把哭得唏哩嘩啦的小狐狸們抱進懷裡安撫，一邊擔憂地望向姥姥：「南大人沒事吧？」

姥姥的手才正準備探向南的脈搏就看見那一小團黑霧纏繞在她的手腕上，她馬上就知道是當時的妖物傷了她而未好全的後遺症。

再加諸臨近神無月大大削弱了她的法力，她又必須將法力拿來醫治她們，也難怪身體會不堪負荷……

姥姥嘆了口氣，在心裡罵了句「傻孩子」。

她一手覆上南的心口，一手壓制那團黑霧將法力運進南的體內，黑霧漸淡直至消失，但姥姥知道那只是一時的效果，那魔物的妖氣之強，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全解除的，但至少眼下能夠阻擋它繼續消耗南的體力。

「是那個妖物傷到它時留下的，雖然目前已經先壓制住了，還要些時日才能好全，但至少不是無法根治的傷。」為了讓子瑜和小狐狸們放心，姥姥簡單地解釋。

聞言，一股擔憂油然而生令子瑜渾身僵硬，反而是小狐狸們知道了來龍去脈後釋懷地點點頭從子瑜身上離開。

注意到子瑜的表情，姥姥的拐杖毫不留情地敲上子瑜的頭。

「別露出那種表情，南稻生的主神沒有這麼脆弱。」

子瑜垂下目光點點頭，看著眼前呼吸平穩躺在床上的南於心不忍地抿細了唇，心中的決定也變得更加堅定。

那天夜裡在南醒來之時，子瑜準備了清淡的鮭魚粥，裡頭有山菜、鮭魚、洋蔥、蛋等等可以補充體力的食材。

「南大人，妳現在感覺怎麼樣？」跪坐在南面前，子瑜擔心地問。

南在子瑜的攙扶下坐起，雪白的尾巴無精打采地拍了幾下榻榻米，耳朵無力垂下，雖然如此但她的臉色比早些時候多了點紅潤，至少可以知道她恢復得不錯。

「讓妳擔心了……」南接過子瑜遞來的水慢慢飲盡，「反過來了呢，跟那個時候相比……」

子瑜知道她在說的是自己從昏迷中轉醒的畫面，而現在的確……她們的立場反了過來，這樣的狀態讓南苦笑一聲。

「還有力氣嗎？」

南點點頭，姥姥運進她體內的法力讓她恢復不少元氣。

同樣的場地、同樣的她們，南憶起當初拒絕子瑜的那幅光景，雖然她們不再提起，但她仍感覺到她們之間的疙瘩並未消退，就如同她身上的傷一樣……

下一秒當她胃裡傳來咕嚕一聲時，她馬上遮起通紅的臉不想讓子瑜看見自己的模樣。

子瑜露出放心的微笑，至少身體還有力氣發出飢餓的訊號。

她拿起自己準備的粥小心吹涼遞到南的面前，南一注意到她的動作馬上縮起肩膀想要拿走她手裡的碗。

「我、我自己來吧。」

子瑜移開碗匙搖搖頭，「不行，妳才剛醒過來而已，讓我來吧。」

南羞窘地看著湯匙再次移到自己嘴邊，她知道於情於理她都說不過眼前的少女，她放棄地垂下肩膀將手交疊在腿上，順從地張開嘴巴。

子瑜微微一笑將鮭魚粥送進她的嘴裡，「會不會太燙？」

南想起她剛才替自己吹涼粥的畫面，臉上的紅暈漸深，她別開視線小聲地說：「不會……溫度剛好，很好吃。」

雖然目光沒有落在子瑜身上，但南卻知道她好看的笑眼正凝望著自己，她下意識地揉揉隨她心情躁動不安的尾巴，最後索性把尾巴抱回腿上安放，就怕自己的心思被子瑜察覺。

子瑜沒有多說什麼，一口一口地餵南吃光了所有的粥。

隨著食物進肚，南的精神恢復不少，氣色也紅潤許多。

看著子瑜整理空碗的樣子，南本以為子瑜打算直接退下，心裡微微的落寞湧上，但她趕緊打斷自己的思緒，告誡自己這是不可為之的念想，卻不料子瑜收拾完後將餐具推向一旁，重新端正姿態跪坐在她面前。

「南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妳。」

她的語氣莊重嚴肅，南看著她烏黑深邃的眸子，彷彿要被吸進去一般令人迷醉動容，南心頭一凜掃開心裡的雜念，端坐起身子面對她。

「請說。」

這是她第一次接到來自子瑜的請託，雖然不知內容為何，但南知道若所有的情況許可，她會盡自己的能力辦好。

「請讓我成為妳的巫女。」

子瑜的話語使南的心踉蹌一陣後傳來幾次僵硬的跳動。

她沒有想到這個話題會再次被提起，她的尾巴不安躁動。

南蹙起好看的眉垂下目光，思考著該如何婉轉卻嚴正地拒絕她，告誡她這一使命所要承擔的該有多麼沉重，但這次……子瑜沒有讓她捷足先登。

子瑜覆上她的手，壓在兩人手下的尾巴微微一顫，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她的體溫交會。

「我沒有瘋，也沒有想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子瑜感覺喉頭緊繃，她強迫自己嚥下幾口口水繼續說：「我……跟南大人的心情是一樣的，當我意識到失去南比其他事更讓我感到害怕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想要成為南大人的力量。」

「子瑜……大人……」

南黑潤的眸子沁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她的喉頭哽咽，一時間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句子。

雖然認為這樣的動作會讓一社之神感到冒犯，但子瑜仍順著自己的心意輕輕捧起南的臉，她的前額抵在南的額上，閉上雙眼，許下祈願似地讓那溫柔好聽的中音在她們之中奏響。

「妳願意……讓我成為妳的巫女嗎？」

短短一句話將南繃緊的心弦舒開。

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龐，南閉上眼抿緊雙唇，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子瑜的笑聲傳進她的耳裡讓她忍不住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