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 AU] MiTzu - 月光 (10)

        兩人靠近停靠在岸邊的大船，舉目所及是被黑夜壟罩得黑壓壓一片的船身，只有接近底部的位置被子瑜用魔力弄出的火堆照亮。子瑜一反手，變魔術似地把那團火焰般的魔力移到手中捧著，讓她們不至於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Mina不由自主地看向船身某處，那股隱藏在心中又熟悉又違和的心情慢慢淹上她，她強壓下心裡激動的心情定睛打量船側，意外在疑似甲板的下方發現一道繩梯。

        「子瑜！那邊有繩梯！」她對子瑜喊著，不等子瑜跟上她的腳步她便興沖沖地跑向前去。

        「妳、妳們小心點…」站在畫外的志效已經完全看不見她們的身影，畫框似乎死死地定格在原本的位置，只映照出沙灘上的畫面。她咬著拇指指甲焦慮地看著畫中早已空無一人的景象，只能憑著漸漸遠去的聲音判斷她們的蹤跡。

Mina佇立在船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感覺到自己彷彿早就知道這艘船究竟是什麼模樣，就連繩梯的位置似乎也自然而然地在她腦中成形。

過去這段時間，在她剛被召喚出來的時候她懊惱焦慮地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漸漸麻木，漸漸對於找記憶這件事沒了執著……

但她知道這次不一樣。

不管是這艘船的存在還是因它而起的一些模糊畫面都讓她在在感覺到過去墜入五里霧中的自己總算找到一個能夠前進的方向。

儘管這是她第一次在畫裡的世界看到繩梯，她的身體熟練地攀上它，快手快腳地翻上甲板，子瑜並沒有打算張開翅膀飛到上空，跟在她後頭翻身上了船。

甲板上的視界一如Mina腦中模糊的記憶找回了應有的輪廓一般，撐帆的支架像一排排骨架高高豎起，船頭有著古舊的船舵，靠近船尾的部分有個看似小屋的建物，Mina隱約感受到自己曾在這裡度過一段不算短的時光，她不禁握緊自己腰間的刀，過往那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漂泊感似乎終於找到能夠落的的地方。

「是艘有點年紀的船了呢……」子瑜環顧著船面的一切，除了海水的味道之外，她漸漸聞到木頭受潮的氣味，帶著點寂寥和肅穆。

        Mina不作聲地點點頭，算是回應子瑜的評論，但她的眼神並沒有落在子瑜身上，反而像個貪心的孩子般想要把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她不停地在甲板上東摸摸西看看，彷彿一個觸碰就能把腦海裡所有模糊的影像都還原成清晰的記憶。

        子瑜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跟在她身後，儘管表情放鬆，但她全身的肌肉無一不警戒著隨時會發生的突發狀況。

        然而，船身突然開始晃動，鑲在其上的木板與鐵片發出難聽刺耳的軋軋聲！

        「怎、怎麼了？」Mina一時跌撲在欄杆上，雙眼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穩住腳步的子瑜抬起頭張望，愕然地喃喃自語：「船……動了？」

        「Mina？子瑜？子…子、…子瑜……Mi、Mi、……Mina？」志效的呼喚隨著船身的移動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甚至漸漸變成如壞掉通訊器般的雜音。

        志效見畫裡的聲音越來越細微，她驚慌地蹲下身一邊抱著子瑜毫無知覺的軀體一邊對著畫大喊，原本包裹著畫框的寶藍色魔力像玻璃般在空氣中碎成一片片結晶，眨眼便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粗壯的黑色樹根從畫框底下爬出，如寄生在巨獸上的繭一般硬生生嵌進牆裡。

        志效嚇得臉色發白，驚叫緊緊地卡在喉頭無法炸開。她把子瑜的身體往後拖了好一段距離，她一咬牙，一股魔力夾雜著冷冽冰雪毫不留情地將漆黑的樹根連同畫框一起凍住，只有畫布裡的視界還留有原本的模樣。

        她只希望，子瑜和Mina能夠平安無事。

        感應到結界被毀的瞬間，子瑜心頭一凜，把手中幻化成火焰的鮮紅色魔力猛地拋向天空打算從內部製造新的結界，然而魔力登時在遠處的空中炸裂！

        她眉頭深鎖。

才剛登上船沒多久，船自己開始航行，她的結界從外頭被破壞消失、志效的聲音消失，她們與畫外的世界等於完全切斷了連結。

        無法從外部壓制住詛咒的威力，也就等於她們在畫裡的挑戰將會更加險峻。

＊＊＊＊

        夜半時分的海風舒服地撫過船身。

        子瑜靜靜躺在甲板上望著滿天星斗，思考著日後的行動。

        稍早她向Mina說明了她們現在的處境，她發現Mina的臉色並不如當初她對她提到詛咒時那般不知所措。海盜陷入沉思，烏黑的眸子在月色的照映下顯得沉穩，好看的眉眼皺起，最後Mina在徐徐吹起的海風中欲言又止地望著她，始終沒有把話說出口。

        她們若有所思地移動到船艙裡，發現這艘船雖然老舊但床鋪、毯子和書桌等等的傢俱一應俱全，就連浴室裡也有熱水，讓她們不禁思考船底部的火爐是否正在燃燒，但由於是身處在受詛咒的世界裡，她們決定不應該以常理來思考這些事背後的運作和因果關係。

        子瑜看著Mina面色凝重地進了浴室後才一個人來到甲板上吹吹風。

        雖然她無法對「溫度」有太多共鳴，但她能感知到海風由涼轉冷，晝夜星辰全都像真實存在一般出現在她們眼前。

        這艘大船是名為詛咒的邀請，她們不知最終的目的地為何，也不知道這中間她們究竟會駛向何方。

        「子瑜。」

        艙門在身後被打開的瞬間，子瑜聽見Mina的呼喚。

        她轉過身去，看見Mina穿得單薄，原本裝飾在身上的各種配件全被劉在艙內，她披著原本舖在床上的毯子朝子瑜走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夜空。

        「像真的一樣……」Mina嘆了口氣喃喃說道。

        「嗯。」

        沉默的妖精在兩人之間悄悄遊蕩，她們只是不作聲地坐在彼此身邊，像在消化一整天下來翻天覆地的轉變，也像單純地感受彼此的陪伴。

        Mina的視線從星空落向海面，自從船啟航後，不只是她們的處境，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也開始產生變化，她感受得到溫度、感受得到飢餓、感受得到睏倦。海風陣陣帶走她的體溫，她忍不住把毯子裹緊，不想讓子瑜發現自己有著涼的可能。

        她眼角的餘光瞥向身旁的子瑜，吸血鬼大理石般的白皙皮膚倒映著月色，烏黑的長髮隨風飄逸，恍若完美的雕像般靜靜安放在甲板上，她身邊的空氣盈滿靜謐與沉穩的氛圍，讓Mina浮躁不踏實的心慢慢變得安定。

        「我……」望著子瑜，Mina不自覺發出聲音。

        「嗯？」

        「我好像……在這裡生活過……」她小聲說，注意到子瑜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迎上子瑜的視線，發現吸血鬼露出淡淡的微笑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儘管我應該是第一次看見它，但我……我的腦海裡有著這艘船很多很多模糊的畫面，好像只要我把這些碎片蒐集齊全之後……我的回憶就能回來一樣……」Mina越說越結巴，如果是過去，她絕對無法想像自己在她最討厭的不速之客面前是這副模樣。但現在，她知道自己對子瑜的想法不再像初遇時那般渾身是刺，這個人在她心裡……早已有了不一樣的位置。

        沉默了一瞬，Mina眼神低垂，像個受傷的孩子般抱住自己曲起的雙腳。當她重新看向子瑜時，她眼裡的堅定讓子瑜看得出神。

        「我想要解開詛咒，我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她一鼓作氣地接著說下去：「所、所以為了不給妳扯後腿……讓妳不用分神保護我，我會努力的。」

        想起當時子瑜保護她的畫面，想起這段旅程中她有可能會為自己和子瑜帶來各種危險……

        她不知道過去的自己──生前的自己──究竟會如何反應。如果她真的是海盜的話……是不是就能好好地運用各種在海上生死相搏的經驗活下來？

        她不知道。

        就算那些模糊的畫面逐漸變得明晰，但現在的她……依舊是個不成戰力的人。

        子瑜為了救她而身陷險境，為了解除她的詛咒和自己被困在畫裡……

        明明這個吸血鬼只需要假裝沒有這回事安心待在屋子裡過她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留下……

        Mina不想要傷害她，就如她不想傷害屋子裡的每一個值得被稱為「家人」的成員一樣。

        吸血鬼帶點英氣的姣好容顏綻開笑容，「嗯，我知道，詛咒的事、記憶的事，我會幫妳的。」

        不過她話鋒一轉，故作惆悵地看著Mina，「不過妳說會努力不扯我後腿，這點我可不同意呀……」

        「妳、妳是什麼意思！？」Mina脹紅了臉，一氣之下想要反駁，但又想到自己跟吸血鬼比起來的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等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讓子瑜覺得有些可愛。

        「我雖然是吸血鬼，但也不是萬能的。在這裡，我們是一起旅行的夥伴。所以我的背後就交給妳了，船長大人。」

        吸血鬼伸出小指，儘管嘴上帶著讓海盜想要揍她的燦爛微笑，但眼神卻溫柔地望著她。

        Mina五味雜陳又無措地看著子瑜。

「但我……」一點力量也沒有。

猜到Mina想法的子瑜也不等她回應，勾起Mina的小指晃了兩下，就當作是兩人之間達成共識了，讓Mina不知道究竟是要先揍這個不聽人說話的吸血鬼一拳還是再多解釋兩句。

但子瑜搶在Mina開口之前直面她油然而生的疑慮。她勾著Mina的小指，語調溫和地說：「我相信妳。如果這艘船、這些景色是妳曾經見過的一切，那麼……曾經在海上與各種險境搏鬥的妳肯定不會讓我擔心的，就算……」

「就算妳覺得妳沒有力量，就算妳覺得現在的自己無法幫上忙，但……只要妳跟我在一起，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子瑜的神情認真，不帶一絲猶豫直勾勾地像要望進Mina的靈魂深處，讓Mina感覺有股奇妙的心情正在蠢動，她明白子瑜的意思，明白她的話裡並沒有弦外之音，但她還是下意識繃緊神經，努力甩開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不明心情一般。

子瑜苦笑著搖搖頭，「如果是兩個人的話…我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害怕？妳？」子瑜的話讓Mina的思緒一陣踉蹌，彷彿她聽見了什麼奇聞軼事。

「吸血鬼可不是什麼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怪物呀。」子瑜笑道。

「那妳還那麼亂來！妳這個白痴吸血鬼！」一想到這幾天那一連串和詛咒有關的事，Mina不由得來氣，只差沒有把子瑜一腳踹進海裡而已。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稱呼我呢。」反而是身為當事人的王女覺得非常有趣，子瑜摸摸自己的下巴。

「別擔心，在這趟旅行妳會聽到耳朵長繭的。」雖然嘴上嫌惡地這麼說，Mina並沒有把兩人勾著的小指放開。

「都聽妳的，船長大人。」子瑜裝模作樣地假裝敬禮。

下一秒就被Mina狠狠地捏住臉頰她才保證不會再頂撞船長。

夜幕漸深，兩人坐在甲板上聊著許多不著邊際的小事，彷彿剛才與外界完全斷絕連結一事所產生的積鬱總算消除一樣感到暢快。

不知過了多久，子瑜慢慢察覺到Mina的反應變得遲鈍。直到Mina不斷重複閉眼及驚醒的動作時，子瑜才意識到Mina產生了她過去在畫裡不曾有過的睏意。

「我帶妳回床上睡吧。」子瑜小聲提議。

但Mina搖搖頭，她想要在甲板上，不只是有子瑜在身邊，她也想跟自己模糊的記憶多一點時間相處。她打了個呵欠後拉緊身上的毯子，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冷到有些沒有知覺了，就連兩排牙齒也在嘴裡隱隱打顫。

意識到了Mina的睡意後，子瑜很快便聯想到所有一般人類對環境會有的反應。

「冷嗎？」她問。

Mina抿著嘴不出聲，但眼神心虛地別開。

她知道Mina沒有在第一時間跟她這些情況大概是不希望她操心，但如果就這麼放任她睡在甲板上的話她大概會因為風寒痛苦個好幾天──如果是以一般人類的機能來推斷的話。

子瑜嘆了口氣，拉著Mina的手輕輕一帶把人帶往自己懷裡。

早已冷得直打哆嗦的Mina被子瑜的舉動嚇了一跳，下一秒更是被她環抱住自己的動作弄得全身僵硬。

        「妳、妳到底在幹嘛啊！」

        子瑜隱約覺得那句話後面大概有九成的機率會接上她剛剛取得的新稱號，不過就像她剛剛對Mina說的，現在她們一同旅行的夥伴，Mina想要為她努力，她自然也不會放任她搞壞自己的身體。

        「等一下。」吸血鬼王女簡單地回應，用體內的魔力在自己和Mina身周圍成一圈狀似結界的空間提供穩定的熱源。

        當脹紅了臉想要辯駁些什麼的Mina察覺到周圍漸漸暖和時，她眼神詫異地盯著背後的子瑜。

        「想要在這裡待久一點，至少別讓自己感冒了。」子瑜笑著說。

        Mina愣愣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僵硬地轉了回去，有些彆扭不自在地窩在子瑜懷裡拉緊毯子，最後，一聲細微的「謝謝」隨著海風傳到子瑜耳裡。

        「不客氣。」她笑瞇了眼，柔聲說道。

        聽著Mina漸趨平穩的呼吸，子瑜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慢慢睡去。

        她試著輕聲喚了Mina幾次後才確定她早已進入熟睡的狀態。她小心翼翼地把Mina打橫抱起，提供溫度的結界還在運轉，她踩著穩當的步伐，嘴裡哼著柔和的曲調，抱著Mina回到艙內。

        在睡夢中，Mina夢見了一群人歡快的吆喝聲充斥在船上，她正在其中，像在跟大夥兒說著什麼刺激有趣的冒險故事一樣讓所有人都大笑著鼓掌，然而當她結束故事走回船長艙後，她聽見了某個人哼著歌的聲音。

        她雖然不知道是誰在哼歌，但那是首聽起來古老溫柔的曲子，讓她感到無比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