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Mina生日賀文】MiTzu - Destination (6)

 

 

 

 

 

 

 

離教堂不遠處是前國王在位時完工的坦桑學院，西方的資源雖不及中央豐富，但人才輩出，兩三座名門學院與中央研究院協力研發出不少新型態的工具，在人文成就上也有不少突破。

一踏進大門就見一位莊重老者身旁跟著幾名青壯人士一同朝他們走來，子瑜一眼就看出老者是此處的校長，推想身旁人應該是學院的教師。

「陛下。」校長本就彎駝的身子又更往下躬身，子瑜趕緊還禮就怕老者傷了腰桿子。

「校長大人，您本來就知道我們要來學院嗎？」

就連領主也訝異不已，怎麼一來就是如此大陣仗地迎接。

校長笑著搖搖頭，手中的拐杖指了指一旁硬朗的棕髮男子。

「維克特剛從市集回來正好看到您們在教堂下車，當今國王的長相我們還是知道的，推測著陛下或許會來學院探訪，所以就提前下來迎接了。」

老者一番話說得不輕不重，慢得一如天上飄飄蕩蕩的白雲，但親自迎接一事卻是出乎子瑜的意料，她謝過校長後也簡單說明想要參觀學院的意圖。

「這沒問題。」校長爽朗答道，「正好維克特和克里斯沒課，兩位就和我一起接待陛下吧。」

被點名的維克特和克里斯馬上站出來，臉上的緊張興奮之情不言而喻，其他人也在向子瑜鞠躬後離開原地，校長也不停在此處閒話家常，拄著拐杖身手矯健地領著客人走進校園。

子瑜看著校長雙腳搭配拐杖順暢的行走，未加雕飾的杖頭色澤深且光潤，和老者的手掌貼合得如呼吸般自然。

兩位男子領在前頭，用日日與學生辯論的口條清晰解說學院的一切，時刻留意隨行者的步伐，他們將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會遠到影響聲量，也不會近到讓人感到壓力。

子瑜耳裡雖聽著，但心思卻時刻放在飄在一旁的Mina身上。

留意到某人的心不在焉，Mina本不想理會，但腦中一浮現剛才少女傻里傻氣的笑容，Mina心裡一陣抽動，有些不是滋味地用翅膀打了子瑜的臉一下。

「唉唷！」

「陛下？」

所有人幾乎同時回頭，只見原本還端莊行進的少女突然狼狽掩面，好似突然撞到一面隱形高牆一樣。

「抱歉，剛才有隻蟲突然飛出來，嚇了我一跳。」子瑜很快就歛起幾秒前的倉皇，沒人察覺到她話裡的侷促。

唯有天使將一切盡收眼底，原本平直的唇角無意識地勾起，直到少女的視線悄然掃來，她才回過神發現自己鬆懈的表情，白翅動了一下阻隔少女的目光。

她完全能想像子瑜在翅膀另一頭露出什麼樣耐人尋味的表情。

 

 

在他們被帶往授課中的教室前行經一處挑高的空間，裡頭擺放著一具具畫架，雕琢到一半的大理石被陽光照得光潤，另一側堆滿沾染各種顏色的不知名布料。

Mina不由自主地靜靜望著裡頭，連帶子瑜也停下腳步，本來滔滔不絕的校長叩叩叩地拄著拐杖折返回到子瑜身邊。

「陛下對這裡有興趣嗎？」

「啊，是的。」

校長笑了笑，「正好這裡有個東西和陛下極有緣分，我本想最後再給您看的，既然您感興趣，我們就先進去也無妨。」

維克特和克里斯推開門，顏料刺鼻的氣味傳來，但子瑜眉頭也沒皺一下便隨校長進入房間。

她出神地環顧四周，空虛的身子被一點一點地填滿，絲毫沒有注意到Mina懸浮在半空中停在一幅畫前。

從子瑜懂事以來，她時常與兄長一同執筆作畫，不……她比兄長窩在畫室的時間更多更長，熱衷政治的兄長有時會在畫室陪她，閒來無事畫個幾筆後又埋首於書中。

她做過幾幅畫，父親向她要過幾幅，對於沒什麼自信的她來說，她並沒有想要知道那些畫被父親弄到哪裡去的念頭，而剩下那些沒有機會被期待或索求的作品也只是收在畫室裡，好似那只是她走過的足跡而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

一直到家人過世前她都還有零星動筆過，但自從那天之後，她把所有畫都鎖進畫室，在也沒有踏足過半次。

所以，當她抬頭望見Mina眼前的那幅畫時，一時間她竟忘了呼吸。

「陛下還記得嗎？」

子瑜沒有回話，圓睜的眸子映照著天使與那幅天使群像畫同在的景象。

那是她好幾年前完成的作品，當時家教講授的神話學裡跟天空使者有關的故事令她深深著迷，她日以繼夜地接連畫了好幾幅畫，父親……的確跟她要了其中一幅。

「那是前任國王在學院落成時送來的。」老者摩娑枯老的雙手，語氣滿足慈藹，「當時還自豪地說絕對要帶您來看看呢，只可惜……」

校長遺憾的語氣令子瑜回過神，現在的她面對家人的離去已經能好好地作出反應，她反過來安慰老人幾句後便將話題不著痕跡地岔開，並沒有想要在陌生人面前回憶家人的想法。

沒有看出她心思的眾人又多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臨行前子瑜注意到Mina並沒有移動的打算，她命其他人在外稍作等候，自己則轉身又回到室內，眾人也只當她想緬懷過去，應了她的要求也不再打擾。

她悄不作聲地走近Mina，緩緩開口：「妳喜歡這幅畫嗎？」

「我不知道。」

那話老實得令子瑜原本沉重的心頓時輕鬆不少。

「有什麼吸引妳的地方嗎？」

Mina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那幅畫，被子瑜一問才落回少女身上。

她本欲開口說些什麼，但發現自己無法好好整理出能化作言語的思緒，最後索性不說了。

「……不知道。」

子瑜淺淺一笑，朝著半空中伸出手，「那知道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嗎？」

Mina愣愣看著眼前那隻手，猶豫片刻，最終將自己的手放在少女手上，她在子瑜臉上看到短短一瞬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那漆黑的眸子閃著剛才那傻里傻氣的光芒。

心裡抽動的感覺讓Mina不悅地回應：「我拒絕。」

「嘿～小氣。」但子瑜顯然沒有被她的態度影響，牽著她的手迎接她的降落。

啪！翅膀又打上子瑜的臉。

「我、我聽說天使都是愛好和平的！」子瑜掩著被打紅的鼻子委屈地說。

「那『陛下』去跟其他天使理論吧。」Mina振翅飛回半空中，甚至還「哼」了她一聲。

 

 

＊

 

那天晚上領主辦了迎接國王的晚宴，雖說是晚宴，但並不比私人招待的小小生日宴會華麗喧騰，看來子瑜的要求的確有奏效。

子瑜見人數和排場就如一般貴族的聚會，頂多二三十人，餐後的酒宴頂多多了樂手和歌者助興，她相當滿意，席間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見的愉快。

Mina默默飄在半空中看著這一切，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被幾位貴族小姐包圍的子瑜身上，腦中盤算著今晚的報告要從何處開始落筆。

不知過了多久，本透過窗櫺落入的月光變得更加大片白亮，子瑜身邊的人也零零散散地離開，獨留她一人靜靜喝著酒。

Mina輕輕振翅，羽毛一般輕飄飄地落在子瑜身邊坐下。

若是初識沒多久的時期，子瑜肯定會被她嚇到，但現在她早已習慣，Mina甚至看過許多次她來到她身邊時嘴角勾出的小小弧度。

「妳今晚心情不錯？」子瑜問她，眉宇間的英氣被溫柔的語調軟化。

Mina有些意外，「怎麼說？」

「感覺？」子瑜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Mina沒理她，雙手放在腿上端正地坐著。

樂手正演奏著在這片大陸流傳許久的古老歌謠，歌者的嗓音清亮洗鍊，不少人都壓低了聲音交談或索性停下對話欣賞。

這是她在人類世界聽過許多次的歌，不如說，這是少數幾首歷史傳承者穿梭在歷史中流傳下來而至今仍傳唱不朽的曲子。

當然，這首歌也被改成許多不同語言的版本，原本的語言早已消失無蹤，但主旋律卻從來沒變過。

是Mina從以前到現在都相當喜歡的曲子，彷彿在訴說著他們一直都是歷史的一環，像她這種不樂於干涉的傳承者也有立足之地。

「妳知道這首曲子嗎？」

話一出口，Mina才發現自己的唐突，馬上閉緊雙唇，但子瑜怎麼可能漏聽她的話呢。

「我想整個大陸應該沒人沒聽過這首歌，我也學過一段時間。」子瑜微笑，「我看書上說是創世神或是天使傳下來的曲子？」

沒想到會被這樣反問，Mina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差不多。」Mina頓了一下才又開口：「只不過……語言不一樣了。」

「什麼？」

「最初創作這首歌的傳承者用了我們自己的語言，當然，人類無法直接理解歌詞的意思，或許是旋律討喜吧，這首歌就這樣一直流傳了下去。」

「原來是這樣……」子瑜感嘆。

沉默自然而然地回到兩人之間，如軟綿綿的細小雨絲落在皮膚上，舒服且沁人心脾。

「是Mina喜歡的曲子呢。」子瑜翻弄著空酒杯朝她望了一眼。

Mina挑眉，「怎麼說？」

「嗯……感覺？」

「妳今日的『感覺』是否有點太多了？」Mina雙手交疊在胸前。

子瑜只覺自己再說下去那美麗的翅膀肯定又要再來一掌，她乖乖閉上嘴。

她當然不是單憑「感覺」就這麼認為。

Mina甚少談到歷史以外的事，特別是天空花園與其他歷史傳承者的事，如今主動提起，她又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關注這一曲子，讓子瑜很難不去在意這首曲子在Mina心中的份量。

歌聲在一個段落中淡去但鋼琴聲和弦樂並未消停，Mina的肩膀放鬆下來，當歌聲再次進入時，子瑜聽見了Mina的聲音。

她的歌聲很淺很輕，卻足以撼動子瑜的心和她的世界。

那是子瑜從未聽過的語言，在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追逐著Mina的聲音。

她朝侍者的方向招招手，沉浸在樂聲中的Mina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

侍者沒多久就按子瑜的命令拿來魯特琴，子瑜腦袋回憶過去學過的樂譜，順著Mina的歌聲和背景的旋律接著彈了下去。

琴音一落，Mina驀地轉頭望她，歌聲被突來的意外弄得些微踉蹌，但很快又回到旋律上。

「唱下去。」子瑜用氣音對她說，手裡的旋律沒停，乘載著古老的念想與現世相遇

察覺到動靜的樂手慢慢安靜下來，歌者本想拉高音量好搭配子瑜的琴聲，但子瑜笑著朝她搖搖頭。

在旁人眼中，國王陛下只是興之所致想獨自安靜地彈奏一曲。

但對子瑜來說，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專注在眼前的人身上，想用旋律溫柔托起她的歌聲，托起她長此以往的身分與責任，托起那些她隱而未言的心思，最終……她們是不是能以最純粹的靈魂相遇？

那一刻，子瑜只覺自己的心也被某種情感給托起，就算這一生只為一人奏這一曲，她想……自己也會甘之如飴。

 

 

＊

 

 

那一夜的演奏為短短幾日的探訪增添不少故事性，貴族們還有領地內的報章雜誌全都對國王陛下心血來潮的演奏讚不絕口，同場演出的表演者們也對能一聞陛下琴音一事興奮驕傲。

至於Mina，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歌唱，不，準確地來說，她是第一次在自己的觀察對象面前表現出這一面。

她認為自己確實是失職了，更不用說……她在當晚甚至對於此事是否該被記錄進史冊裡猶豫再三，最後仍然決定只收進自己心底深處。

另一方面，子瑜顯然毫不在意。

雖然不再提起當晚的事，但Mina卻發現她房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魯特琴。

「啊，那是以前練習用的，有點久沒用了，但正好最近想要放鬆一下。」那人給出了如此彆腳的理由。

Mina決定不去理會她。

只有在很偶爾的時候，她會在子瑜演奏時躲在窗外側耳傾聽，有時旋律是現代的歌謠，但更多時候是幾首古老的曲子。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樣的音量正好，也不需要去應付子瑜的傻臉，卻沒注意到自己含在嘴裡的輕淺低吟。

 

 

然而從那次探訪之後，有好一段日子子瑜幾乎每天都被國政追著跑，北方敵國也與領地有零星衝突，直到新年剛過她才稍微有點時間能休息。

一直跟在子瑜身邊的Mina甚至遇過幾次她直接昏睡在辦公桌前的情況，早已習慣年輕國王如此亂來的天使壓下心中的躁動，施了點魔法把人帶回房去。

漸漸地，Mina不再趁她熟睡時從她的房裡離開。

她會靜靜坐在床邊或小桌前，一邊進行她的工作，一邊留意少女的狀況。

起初有幾次，少女從淺眠中轉醒，來不及逃走的Mina決定故作鎮定地回望她，子瑜並沒有因此而驚醒或表現得倉皇無措，甚至……還會拉著她的手再次墜入夢鄉。

Mina猜想，她或許只是睡迷糊了。而Mina也沒有把手抽回。

 

 

新年假期對國王來說雖非可以完全放鬆的日子，但身上的負擔畢竟也因此輕上許多，子瑜那段時間過得相當輕鬆愜意。

也就是那段時間，子瑜帶著Mina來到她過去的畫室。

「這裡是？」

「我跟妳提到過的，我畫那幅群像畫的畫室。」

走進那堆滿器具的空間，裡頭的灰塵隨著子瑜的腳步和動作揚起，在陽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就像蒙上一層霧。

子瑜捲起袖子稍微打理了一下，將染上灰的防塵布拿到一邊，下方油畫還有另一側酒紅色的皮製沙發保存得還算完整。

本來只是靜靜待著的Mina輕輕一彈指，空間裡的灰塵少了大半，她至少不用看子瑜邊咳邊流淚地完成這些事。

「呃、謝謝。」子瑜臊得耳根發紅。

「有什麼要找的東西嗎？」Mina飄到子瑜身邊問。

「其實……是有事想要拜託妳。」

「拜託我？」

子瑜點點頭，有些侷促不安地將防塵布摺好收到一邊，Mina也不催促她，靜靜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妳願意做我的模特兒嗎？」

「什……？」

少女望著她的雙眼真摯熱切，Mina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模特兒？她？

她發現自己胸前的鼓動大得嚇人，她往後退了幾步，生怕子瑜會聽到那聲音。

從過去到現在，她從未被如此「拜託」過。

的確，有些文獻或畫像上會出現他們的身影，但總是憑空想像而做成的產物，就如同子瑜的天使群像畫一樣，那不過是人類憑著隻字片語做成的。

畢竟他們只是旁觀者，只是命運之輪的輔佐，人類可以知道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的樣貌從來不是必要。

「……為什麼？」最後她只能擠出這句話。

發現Mina並沒有馬上拒絕她，子瑜原本緊張的表情融化些許。

「這世上的人事物都能夠拍下照片、留下些什麼，唯有妳……」

「原來如此，妳想要紀錄下歷史傳承者的樣貌？」

Mina鬆了口氣，自己找出合理的解釋也說服了自己，卻不料子瑜搖搖頭，朝她走近的同時拉起她的手。

「我想要記住妳。」

Mina忘了自己當時是如何回應她的話，只記得自己胸中的鼓動吵得令人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