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zu - 一抹白 (下) (完)

        接下來的日子，子瑜和Mina安排了一系列的City Tour行程。除了原本就預訂好要去的溫泉及極光行程之外，她們還打算去各種不同的地方晃晃。

        每天從天剛亮一直到晚餐時間她們幾乎都待在室外，雖然說去新的地方很好，但眼下這個天氣可苦了怕冷的兩人。

        好不容易等到要去溫泉的那一天，距離她們離開冰島只剩一天。

一大早Mina就興致勃勃地壓在子瑜身上大喊：「溫泉！」

        那音量大概可以排在這段旅行裡的前三名吧。

        今天兩人打算慢悠悠地在大道上晃，買點明信片等等的紀念品，晚上再直接前往溫泉好好放鬆。

        「早上想吃什麼？」一把抱住Mina，剛睡醒的子瑜聲音軟綿綿的，就像冬夜裡裹著毛毯烘暖一樣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窩在她身上一下。

        「海鮮湯跟麵包。」儘管這幾天她們吃了好幾次海鮮湯，但Mina必須說，冰島的海鮮湯真的令人回味無窮，也或許是旅行的魔力讓她們不甘只是單單吃著冰冷的白土司和火腿。

        「好～」子瑜還沒睜開眼睛，但聲音裡滿是愉悅，抱著姐姐繼續賴床。

        Mina也沒有想催她的意思，樂得在她身上待著，畢竟以她現在在家族中「阿姨」的身分，她可沒有多少機會能像這樣向別人撒嬌，更別說她幾乎都是被姪子姪女追著完的那一個，能夠像現在這樣懶洋洋地癱在某人身上對她來說絕對可以耗上一整天靜靜待著。

        明明還沒有要起床的打算，子瑜的手指慢慢撫順Mina的髮絲，剛開機的腦袋迷迷糊糊地轉動。

        她看向窗外，細細的雪飄下，和屋內的溫度反差讓她反射性地縮縮肩膀，把躺在她肚子上的Mina當成軟蓬蓬的大玩偶一樣抱住。

        「還不起床啊？」Mina轉個身捏住子瑜軟軟的臉頰，半是捉弄半是愛憐地玩著，讓子瑜話都沒辦法好好說話。

        故作賭氣地用臉迎合著姐姐的手，偶爾才會出現的耍賴撒嬌讓這位四十多歲的老么整個人變得幼稚了起來，讓Mina忍不住反抱住子瑜揉揉她的肚子說：「再不起來我就要自己去了。」

        一想到要被丟在家裡吃冷吐司跟火腿，子瑜趕緊從床上跳起，整理一下之後兩人就一前一後離開小木屋。

        外頭還下著雪，氣溫比預料中的低，儘管戴著毛帽還是讓兩人凍得有些頭痛。

子瑜撐著大傘，Mina勾著她的手，因為有了前車之鑑，兩人在冰島的旅途中都走得緩慢，避免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又跌在冰上。

步入她們這幾天常來的小餐館，兩人脫下毛帽，伸展因為天寒而揪在一起的四肢。在冰島的日子已經讓她們有種漸漸習慣寒冷的錯覺，但實際上她們還是會把自己包得像顆球一樣在雪天移動，唯有進入室內才能稍稍喘口氣。

前幾天子瑜還開玩笑地說「第一次了解到什麼是『連血液都結冰』的感覺』」。

「妳們是遊客吧？這幾天很常看到妳們呢。」在店裡面打過好幾次照面的老闆送上海鮮湯跟麵包的同時向兩人問道。

這是她們第一次和老闆交談，然而經歷過好幾天的旅行，帶著冰島腔的英文反而讓她們有種和老朋友為著爐火聊天的親切感。老闆那像極了聖誕老人的模樣──白髮、鬍子和圓滾滾的肚子──更是讓兩人覺得有種置身聖誕村的感覺。

「嗯，但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因為您店裡的海鮮湯實在是太美味了，所以想著一定要再來一次。」一口流利的英文讓Mina想起眼前這個前不久還在賴床的軟綿綿生物其實已經是個能夠獨當一面在世界走跳的老闆了，那種反差令她莞爾。

「哈哈哈，正因為這麼想著兩位不知不覺就來了很多次呢，不過我能理解，畢竟是我們的招牌呀。」老闆開心地對眼前的料理豎起大拇指，雙眼閃閃發亮，看來是真的對自己的料理相當滿意。

「我的朋友對您店裡的料理讚不絕口，當然我也不例外。」子瑜笑著用下巴點點坐在對面的Mina。

「哦～那真是我的榮幸。」老闆一手按在肚皮上，煞有介事地彎腰鞠躬。

Mina匆忙地搖搖手，看了一眼把話題拋到她身上的子瑜後趕緊說：「我們才應該跟您說謝謝呢，讓我們能夠吃到了那麼好吃的東西。」

「哈哈，這真是最好的稱讚了。」老闆爽朗的笑聲響遍了整間店，由於店門半敞著，讓經過的路人朝店裡看了看想著是什麼聲音。

為了讓兩人好好享用海鮮湯，老闆很快就結束了話題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用餐的過程兩人徐緩地閒聊著，但不管怎麼閒聊，最後的終點都會來到今晚即將造訪的溫泉，也聊到是不是應該要把泳衣穿在衣服裡直接出門呢。

「畢竟也不知道換衣服的地方有沒有暖氣……」怕冷的子瑜一想到要在這種溫度下脫光換上泳衣就覺得頭痛，光是在港邊吹過一次風就夠她受了，更何況那次她還包得緊緊的呢。

「雖然在日本也常常會在澡堂之類的地方泡裸湯，但在這裡的溫泉就算穿了泳衣總覺得還是有點害羞呢……」Mina尷尬靦腆地笑著，但很快就被坐在對面的子瑜揮揮手拍掉她難為情的想法。

「姐姐的身材一直都保養得很好，我可以保證，所以別擔心。」子瑜拍拍胸脯，作為自家醫美診所的管理者，她自從決定要學習家業之後就下不少苦功，為了協助診所多角化經營，她還因此一頭栽進芳療和按摩的世界，甚至到最後也努力考到芳療師和按摩師執照，要說姐姐們因此被子瑜摸透也不為過，所以對於Mina她可是相當有自信的。

「我不是在說那個好嗎。」馬上就猜到子瑜理解錯方向，Mina紅著臉迅速敲了她的頭一下：「而且我都已經是『阿姨』的年紀了。」

這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反而讓Mina有些心悶，眼神微微黯淡，一想到前些日子親戚來拜訪時無一不向父母問起自己的婚事就讓Mina覺得頭痛。

哥哥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堂表兄弟姊妹們成婚的成婚、有孩子的有孩子，只有少數像她一樣至今未婚，甚至也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雖然父母並沒有給她壓力，但來自親戚的話語卻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在這之前她曾經交往過兩三任，有的嫌她安靜、有的唸她不把時間花在兩人的相處上，每次總是被人簡單一句「個性不合」就草草結束了這些戀情。

她不是沒想過要改變，但每當覺得她自己已經改好的同時，她總是慢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的步調，知道自己的節奏，所以那個「慢了一步」的錯失感才令她無力。

「姐姐？」

一隻溫暖的手撫上Mina的臉頰，讓Mina嚇得一抖。

「還好嗎？」子瑜的語氣裡充滿了擔憂，Mina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掉進自己的思緒裡忘記外界的存在了。

她苦笑著搖搖頭，隨口丟了句「是阿姨的煩惱」就想要塘塞子瑜。

到口的話被輕易堵住，子瑜欲言又止地看著Mina，愧疚感油然而生。從過去和Mina的聊天中她大概能猜出Mina是因為什麼而突然消沉，畢竟這幾年來她偶爾會透露出來自親戚們對於她的年紀還有逼婚的壓力，她一方面責怪自己亂答腔，一方面絞盡腦汁想著到底該怎麼安慰Mina。

「走吧，我們還要去寄明信片呢。」誰知道Mina馬上就歛起了表情露出笑容。

還沒來得及整理好思緒，子瑜就被Mina匆匆帶回了大道上。

雪停了，兩人緩緩地走著。

原本打算勾著子瑜手臂的Mina被子瑜牢牢地牽住，Mina抬眼看了一下子瑜，那對澄澈的眼裡擔憂並沒有消退，讓Mina拿她沒轍地笑說：「我又沒怎樣。」

「嗯……」知道自己如果多回應些什麼只會換來姐姐更多的解釋，所以子瑜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把Mina牽緊。

子瑜自己不是沒有遇過類似的情形，親戚們在她剛進入三十歲後半的時候就開始不停嚷嚷著交往和結婚的事──特別是在哥哥結婚和有小孩這兩個時期特別嚴重──她雖然之前也有過交往的對象，但對於家人朋友和事業她更加上心，所以在分手之後她反而覺得自己更有時間能夠專注在這些事上，令她感到滿足。

儘管親戚們沒少唸過她幾句，但父母早已學會用「緣分還沒到」、「寧缺勿濫」這樣的話來堵住他們的嘴，所以很多時候他們發現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就悻悻然地換了個話題。

但姐姐的情況又是怎麼樣呢？子瑜懊惱地想著。

只有一次Mina在喝醉酒之後才在聊天室裡透露那些過年過節時的疲勞轟炸，雖然在外人眼裡親戚那些問話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的心思，但積年累月下來往往讓人心力交瘁，饒是溫柔的Mina一點也不想要有所回應也會被逼得不得不做出一些情緒上的反應。

一思及此，子瑜忍不住緊了緊牽著Mina的手，深鎖的眉頭從離開店之後就一直沒有鬆開過。

察覺到這一點的Mina忍不住在踏進紀念品店時伸出雙手啪地把子瑜的臉頰貼住。

「姐姐？怎麼了？」身為當事人的子瑜完全在狀況外。

「眉頭又皺起來了。」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一抹就把她緊鎖的眉頭撫平，儘管聽起來像在抱怨，Mina卻笑得開心。

自家妹妹從以前只要有心事或有太多雜七雜八的思緒在腦袋裡滴溜溜打轉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皺眉，她跟其他成員們都會像這樣捧著她的臉輕輕把那眉間的不平之處抹去，子瑜曾經在訪談裡提到過成員們的這個動作對她來說就像魔法一樣，讓她在那個瞬間不再鑽牛角尖，就更能把自己的想法給表達出來。

「在擔心我嗎？」Mina用手搓揉子瑜軟軟的臉頰笑問。

無法反駁，子瑜只好在蹂躪中乖乖點頭。

Mina自然也知道子瑜沒有少受過那種詢問，所以對於自己沒有預警就流露出那樣的情緒其實有點抱歉，她並沒有想過要讓子瑜心情低落。

「笨蛋～又不是沒被人講過。況且還是我自己突然想到的，又沒怎樣，怎麼妳比我還介意呀。」看著妹妹為自己擔心的樣子，Mina的眼神柔和許多，要不是現在人還在外面她肯定想要撲進妹妹懷裡撒嬌。

「對噗其……」嘴被Mina壓得變形，子瑜只能吐出奇怪的語句，至少Mina還聽得懂她在道歉。

「很好。」Mina笑著點點頭，鬆開手之後用食指戳戳子瑜的臉：「再沮喪的話就要罰妳今晚自己一個人看家囉。」

「是……」知道姐姐真的會把自己丟在家裡──雖然子瑜覺得Mina應該想要反過來自己留在家才對──所以她乖乖地答應了。

        買好了紀念品和明信片，兩人一回到小木屋就開始用這幾天的回憶把明信片裡的空白處填滿，打算明天一早趁天還亮著就投進郵筒裡。

        至於等待溫泉的時間，兩人很快就達成想要一起窩在房間裡的共識，午餐也簡單地用火腿蛋吐司就解決了。

        兩人一邊喝著剛去公賣局買來的啤酒一邊躺在床上看電影，房間的暖氣和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地的落差讓兩人產生睡意，在冰島的這段時間一直讓她們有種在冬眠的舒適感，特別是當外頭一片寒冷而自己被包裹在溫暖的房子裡時更是安心愜意。

        電影看到一半，子瑜就感覺到原本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兒呼吸漸趨平穩。

        她側臉一看，果然看見Mina已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她闔上電腦放在床頭櫃上，小心將手跨過Mina的頭把她攬在懷裡，Mina微微一動，但很快就感覺到是熟悉氣味及體溫，連眼睛都沒睜開就挪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能更舒適地靠在子瑜身上。

        子瑜輕輕柔柔地撫著Mina的髮，頭頂上幾絲白髮讓子瑜看得出神。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十年之久，不同的生長背景和生活環境帶來的壓力，還有即將邁入四十歲後半的姐姐的焦慮……

這些是自己能夠擁抱的嗎？要擁抱他人的不安，她自己又應該要怎麼做呢？子瑜不免心想。

儘管現在得不出個所以然，她知道，就算眼前的女子成了白髮蒼蒼、步伐緩慢的老奶奶，她從沒想過要離開她，她也想要跟她走過許許多多值得紀念的時刻，在生命裡銘刻下特別的痕跡。

子瑜曾經在節目裡開玩笑地說，她已經把自己的真心獻給成員們了。

雖然當時的語氣胡鬧，但子瑜是認真的。

就算現在大家並不住在一起，想要長長久久的想法從來沒有消失過。

        如果能多替姐姐分擔一點就好了……，子瑜心想。

        且不說兩人光從更衣室走到露天溫泉就快崩潰，光是冰島當晚下起陣雨而非雪就讓兩人覺得自己皮膚上的溫度又硬生生被扒了兩層下來，她們就連泡完溫泉在大廳等車都等到有點發冷。

        好險子瑜身上備了很多暖暖包，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她們兩個要怎麼度過這一小段路。整趟路程，Mina已經沒了早上一閃即逝的落寞，那明亮的表情讓子瑜鬆了口氣。

        剛回到雷克雅維克，雨已經停了，地上佈滿融雪讓兩人牽著手走得小心，就怕一個不小心又摔倒。

        一進到小木屋裡兩人都鬆了口氣，深怕在外面多待一分鐘就會被凍到頭更痛。

        「溫暖的小窩～回來囉～」哼著不明所以的調子，Mina開心地脫下大衣和靴子，才正準備要踏進臥室區就聽見身後傳來子瑜嚴肅的聲音。

        「姐姐。」

        「嗯？」轉身，Mina對著妹妹眨眨困惑的眼睛。

        「以後……如果我們變成老奶奶了，我跟姐姐都還是一個人的話，我們一起去住養老院吧。」子瑜認真地說著。

        Mina一愣，最後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這是…另類的求婚嗎？」Mina掩著嘴，但完全遮掩不住她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

        「才、才不是！」紅著臉，子瑜急急忙忙地解釋：「我只是……該怎麼說呢，一起住比較有照應嘛。我、我也會找好一點的養老院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青澀模樣、純淨真摯的眼神都讓Mina想起子瑜剛出道時那股可愛的傻勁，就算笨拙地包裝起自己的真心，笨拙地把她交給成員們，她們也能切切實實感受到妹妹的心意。

        不管最後有沒有婚姻都沒關係，至少有人清清楚楚地傳達給她說「她有著想跟她一起生活的想望」，這樣就足夠了。

        「所以子瑜要當我隔壁床的室友嗎？」難掩自己的好心情，Mina拉著子瑜的隨意起舞。

        子瑜難為情地跟上姐姐的腳步，一直想著自己剛才真的說了奇怪的話嗎？可是她是認真的嘛……

        「如果是雙人房的話我就睡姐姐隔壁床吧。」子瑜小聲答應。

        雨後，細雪漸漸飄下，兩人在小木屋裡聊著變成老奶奶的各種未來，屋子裡的暖意為那些明亮的畫面添上溫度。

至於當兩人把要一起去養老院的事情放在聊天室而被其他成員吵著要九個人一起住養老院就又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