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Mina生日賀文】MiTzu - Destination (2)

 

 

 

 

 

 

 

 

「目前傅達爾的大致情況是這樣，其他細節都寫在卷軸裡了。」

單膝跪地的Mina打了個響指，天空花園的晚霞將成堆的卷軸照耀得像一塊塊成疊的融化奶油一樣，飄然而起最終停留在長老面前。

長老捋了捋鬍鬚，只看了那堆卷軸一眼就把目光拉回Mina身上。

「所以，當時公主是不願意繼位的……是嗎？」

「是的，據她所言是認為自己的能力不配為王，至於後續就如同我跟您報告的一樣，她在聽到叔父的話後改變了主意，順利登上王位。」

老人勾起一抹笑，「很好。我還在想若非此人繼位，王國恐怕也將不保，雖然對我們來說改朝換代早已司空見慣，但總會有種出師不利的不痛快。」

Mina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長老的意思。

「您是說……如果是由經驗更加豐富的北方領主繼承王位，反而會讓王國承受更多危險？」

「當然理論上應該反過來才對，但……」長老大手一揮，一整片浩瀚星空驟然出現在兩人眼前。

Mina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整個人不自覺站起身，想要更靠近那些閃耀的星辰。

長老站到她身邊，手裡的權杖面對星空揮了幾下，幾顆星好似在回應他的動作一樣閃著更強的光。

從懂事開始就在天空花園的學院裡學習星象的Mina自然明白眼前的畫面意味著什麼，她屏氣凝神，那幾顆星相連而成的是子瑜的命運。

「這孩子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與王國的命運緊緊相依，當然，若是她執意要選擇另一條路，我們也不會阻止她，畢竟對她來說，那樣平凡的路肯定相對輕鬆許多。」

作為歷史傳承者，他們的工作並非「斷言」每一條命運之路的軌跡，人的選擇往往能夠讓未來產生變化，這是記錄歷史的樂趣，但在人的性格中必定有某些相似性，許許多多的歷史才會在百轉千迴後仍然走向相似的道路，不過那些「相似命運」的討論也是後話了。

就算「選擇」能夠改變些什麼，Mina也無法斷定孰好孰壞，面對長老的一席話她選擇沉默。

熟知Mina不喜干涉的性格，長老也不再多言，只是在她臨走前叮囑一句：「別放太多心思在上面。」

這是他從第一次將任務交辦給Mina時說的話，至今依然不變。

她張開雙翼，晚霞照耀在她身上，向長老行了個禮便振翅飛向高空，轉眼間就消失在天際。

 

 

傍晚的傅達爾被橘紅光輝暈染，幾筆濃墨在天邊等待著將世界染成夜的顏色，子瑜坐在案前，手裡的卷軸看到一半便聽見身後的窗被推開而洩進屋內的風聲。

「回來了？」她用鵝毛筆在牛皮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來者也不回話，逕自走到子瑜身邊，目光落在剛簽好的文件上。

子瑜早就習慣她這般來去無蹤，常常到了Mina消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是回去向「長官」報告史冊的進程。

Mina第一次消失時子瑜慌了手腳，心裡懷揣著無人知曉的秘密在偌大的城堡中尋找她的身影，全體大臣乃至僕役都無法緩解國王心頭的煩悶，他們甚至連源頭都無從找起。

直到Mina回來時，子瑜才感覺肩膀輕了許多。

她被自己鬆了一口氣的反應嚇了一跳，明明她們第一次相遇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子瑜卻始終無法將這位天使當作完全透明的旁觀者。

那天，就算Mina問起為何她狼狽得渾身是汗，子瑜也閉口不提自己那一整天的行程，儘管她知道天使有各種手段能挖出那段空白時間的一切，她不想要由自己主動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讀了她的心或是藉由什麼蛛絲馬跡看透她的想法，第二次要回去前Mina主動告訴她自己的行蹤。

從那次起，每當Mina消失，她不再感到驚慌失措──儘管Mina向她報備行蹤也就只有那麼一次而已。

Mina看著捲軸上的另一個簽名，腦中浮現北方領主的沉默威嚴的身姿。

「約瑟夫……妳的叔父要在這週來拜訪嗎？」

子瑜苦笑一聲，起身當作是活動筋骨繞過Mina來到沙發上坐下，在Mina面前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剛才她一個人看著那些文件甚至還有些緊繃，有時候她真覺得天使某些被記載下的神跡並非空穴來風。

「例行的回國報備。明明時間幾個月前就訂好了，還大費周章地差人送了封信回來，說是這一年來敵國多次進犯，雖然現在暫時消停，但需要中央補充更多的軍火待命。」

」子瑜揉揉眉心，想起那晚在衣櫥裡聽見的對話，在衣櫥裡聽到那次談話後，疑惑、背叛、憤怒、罪惡、懊悔……太多子瑜無法言明的情緒全翻攪在一起。

那天之後，天使在她和叔父之間來回遊蕩，再再證明了歷史之輪的指針還未選擇歸於何處，命運之神並沒有掐熄最後一絲希望。

她給了自己一個月的時間整理心情，直到所有人都不再當她是個威脅，都準備將她掃進歷史的灰燼時──

子瑜永遠記得叔父得知她將繼位的表情，那如巍峨巨山般的身軀僵硬得巋然不動，落腮鬍下的臉色鐵青，雙唇因憤怒而顫抖。

她心裡怕極了。

捏著拳的指甲刺進掌心，黏糊濕熱的液體沿著皮膚的紋路亂竄，唯有這樣她才能保持心與眼的清明，唯有這樣……她才有勇氣對叔父說出「我才是真正的王位繼承人」這番聽來不自量力的宣言。

叔父不可一世地哼了一聲，踩著極重的步子離開國王的議事房。

那天起，他們便不再有私下的談話，就連新王登基大典上北方領主也拒絕祝賀，但在在場所有人心裡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反應，也就乖乖閉嘴不再議論──至少不是在北方領主還在時這麼做。

也是從那天起，天使便緊緊跟著她直至今日。

「北方的兵力一直都很充裕。」Mina平鋪直敘地說。

「父王那個時候為了補償被分派到北方的叔父，再加上外患騷擾需要他平息，所以給了他不小的權力，兵權的掌控上並沒有捏得太緊。」

對於Mina的無所不知子瑜一點也不感到訝異，不，剛當上新王時她的確訝異過幾次，但時間一久她便在心裡有了個定見──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天使不知道的事，也因此子瑜喜歡聽聽Mina的意見，比起暗潮洶湧、無人可信的王宮，天使更讓她感到安全。

「妳會怎麼做？」但Mina很少讓她有機可趁，總會把問題拋回來讓她自己思考。

「不怎麼做，先看看他當著我的面會說些什麼。」子瑜走回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疊資料交到Mina手中，「我請前線私下給我的報告。」

Mina順著她的話將卷軸攤開，上頭娟秀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寫了整面紙，其中甚至還有地圖顯示行進的路線和時間，報告的完成度可說是相當高。

子瑜湊近Mina，手指著地圖解釋北方軍隊這些年來的作戰模式，簡而言之便是採取不主動挑釁的守勢，就算敵人進犯也只會追到國境外的特定距離，纏鬥且削弱彼此的實質攻擊力並不是首要目的，重點在維持勢力平衡。

早已細細讀過傅達爾歷史文件的Mina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她沒有打斷子瑜的說明，年輕國王的聲音之近，Mina本能地想退開一點讓兩人方便移動，但目光跟著修長的手指在牛皮紙上移動，退開的距離一下又被拉近。

「這一年的確是有幾起小衝突，但也在擴張之前就順利擺平，至於規模稍微大一點只有一次，父王過世前頻率大概是三四年才有一次。」

「誇大了點呢。」Mina翻開下一頁，上頭記錄著每一次的行動，大同小異，就連發生的位置也相去不遠。

「北方領地相比王國的其他地方已具備精良的騎兵和充沛軍火，按理說，這點規模和頻率的小衝突並不需要額外增補，按照每年的配額補給道足夠的程度就可以了。」

子瑜離開Mina坐回椅子上微微嘆息，眉頭蹙得深重，Mina回來後第一次注意到國王眼下的黑眼圈。

她決定不去理會。

畢竟早在她回去報告之前子瑜就被滿坑滿谷的文件給掩埋，這個狀態維持了好一段時間。

幾個月？一兩年？Mina沒個底，她只一心留意要報告的內容而沒有注意到子瑜的變化，不過，以年輕人類的復原力來說，規律睡個一兩天就會恢復了。

「所以才打算等他來。」

「沒錯。」子瑜邊說邊整理起桌面，將明天預計要審閱的文件堆到同一邊

「妳眼下的情況的確不好操之過急。」替子瑜收起卷軸塞回抽屜，Mina發現年輕國王不知何時已起了身，但她沒有選擇坐回沙發上，反而直挺挺地站著注視她。

「敢問『陛下』有何指示？」

她只有在為數不多的情況下會稱呼子瑜為「陛下」，其中之一便是當子瑜卸下國王氣場變回一個普通少女的身分時，用炯炯閃爍的雙眼看著她。

「別。」子瑜舉起雙手投降，阻止她進一步拿那個稱呼進攻，「我只是要溜去餐廳拿點吃食回房間而已，陪我過去吧。」

面對這樣的子瑜Mina有時候會想，為何不請人送回房就好？

但她在人類世界見過的奇怪事比這種無謂的小事多太多了，她也只是面無表情地跟上，時不時應幾句子瑜的話。

 

 

從慌恐的廚房大媽手上接過一籃麵包、水果和果醬，子瑜嘴裡咬著一個小圓麵包，刻意繞過人多的走廊來回穿梭，最後走向通往寢室的小道上。

此刻的晚霞如入海的火焰，其上已被夜幕覆蓋，子瑜的心思飄回兩年前驚魂未定的自己身上，走了兩步又回到現世。

這種抽離的感覺她還未習慣，彷彿自己在人生的岔路中已一分為二，而見證了這件事的本人就在自己身邊，而且透明得除了自己沒人能見到她。

「天使小姐。」剛關上房門子瑜便開口喚她。

「是。」

她又重新拿了個麵包，吃之前丟了個她早就想問但遲遲找不到機會說出口的問題，「整個王國只有我能看得到妳嗎？」

「如果我的魔法沒有出任何差錯，是的，沒錯。」

「但妳可以碰到……物品？」

「『陛下』大概是把我當成幽靈之類的概念來理解了，正確來說，依照魔法的使用方式不同，我的確也能做到完全碰觸不到的狀態。」

Mina說完的瞬間，子瑜發現Mina整個人的顏色淡了一些，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著Mina走近並站在自己面前。

「現在妳是碰不到我的。」她的表情毫無起伏，但子瑜竟讀出她眼裡「試試看」的意味。

沒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子瑜尷尬地把麵包放回籃子裡並用手帕擦乾淨自己手上的麵包屑。

「失禮了。」

收起手帕，她緊張地伸手碰上Mina的肩膀，一點被阻擋的反作用力也沒有，她的手順暢地穿透Mina的身體。

子瑜驚訝得啞口無言，Mina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毫無波瀾的雙眼少見地出現笑意。

「這種狀態基本上是無法拿取任何東西的。」Mina又變回原本的濃淡。

子瑜原本卡死的腦袋過了幾秒才重新運轉，「這麼說……如果想要的話別人也是看得到妳的？」

「沒錯。」

子瑜想起過往讀過的種種天使事蹟，感慨道：「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那些天使出現在大眾眼前的故事呀。」

「正如我之前提到過的，有些天使會選擇出現在人類面前上推動歷史，有些會選擇做單純的記載，不會干涉歷史。」

「天使小姐是後者吧。」子瑜重新咬上麵包，拉了張椅子坐下。

Mina雙手抱胸，不出聲靠上離自己最近的牆，子瑜也不再追問，靜靜吃著手中的麵包。

不干涉歷史，或者說不干涉命運──這是Mina一直以來的信念。

他們的職責只有傳承歷史，將推動歷史的權責攬在身上對她來說太過自大，這是她不會選擇的一條道路，但她也不會妄自指責投身且推動歷史的其他人。

用過麵包後，子瑜又多花了點時間翻閱那些厚重的史書或政治學。

Mina想到自己第一次進入她房間的畫面，時間如一灘死水般靜止不動，死亡與絕望的威壓；而今，這個空間被各種書類及文件佔據，所有適合國王但不適合少女的一切在短短兩年內塞滿此處。

──她的命運與傅達爾王國緊緊相依。

Mina腦中閃過長老對她說的話，她冷著臉打量眼前看慣的景物，直到子瑜察覺到她的低氣壓，開口邀她玩歷史人物接龍才轉移她的注意力。

 

 

那日入夜，子瑜睡得並不安穩。

短短一個小時就翻了幾次身，人沒醒，但也未真正睡下。

眉眼緊蹙就像在夢裡被什麼怪物給追趕一樣，這兩年Mina已見過她好幾次這樣的情況，那時Mina會待上比往常更久的時間，直到她眉頭舒展才飄然離去。

這次依然，Mina雙手抱胸默默來到床緣坐下，蓬鬆的被褥與床墊被壓陷，但顯然子瑜腦中的畫面比這般細小的動靜更加迫切，她絲毫沒有醒來的跡像。

Mina只是出神地望著窗外的皎潔明月，腦中思索並記錄回來後子瑜告訴她的那些事件，將其一一梳理成適合被記錄下的文字，等等離開之後她會找個隱密的空間──基本上是她第一次躲藏的塔──繼續書寫史冊。

然而，今天子瑜的情況維持得比平常更久，久到當Mina從自己的思緒回過神來後才發現將她拉回現實的是子瑜的夢囈和錯把她衣擺當成浮木抓住的抓力。

一國之王此時此刻看起來只是個平凡的十八歲少女，如果沒有誕生在王族，如果當上國王，她或許會有個普通的人生，能夠憑著自己的意志追尋理想，但歷史沒有假設，她臉上深不見底的疲態無不昭示她肩上所扛的巨大責任。

她是傅達爾的王，唯一的王。

Mina嘆了口氣，心底幽微的思緒隨著吐息匯流於房裡的空氣。

她用一指指向子瑜的眉心，指尖閃爍淡淡白光，沒多久子瑜的眉頭舒展，就連原本抓緊她衣襬的力量也鬆了幾分，蒼白的面容漸漸恢復血色。

收手時Mina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本要起身離開的念想最終落了空，整個夜晚月光都照耀著天使那一身純白。